第十六章
柳溯之不好意思独自骑驴，让两个后辈小姑娘步行，但也无处寻个马车，干脆背着手任由“老友”跟在后面。
三人一驴就这样慢悠悠的在官道上步行。
至于柳老爷子为什么要和季清浅二人同行，理由很简单。
“我让你们去孤鹿坪肯定是有原因的，至于为什么，嘿嘿，老头子我就要保密啦。”柳溯之抚须狡黠道，“正好老头子我要去苗疆逛一圈，和你们顺路，季丫头同意不？”
“前辈想要同行，是我们二人的荣幸。”季清浅抱拳恭敬说道。
柳溯之很是烦恼季清浅恭敬地语气，理所当然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就是一个糟老头子，感情好就喊我一声柳大爷，也不亏了你俩。”
季清浅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老头儿，有些无奈，只好用“高人行事定然非凡”来麻痹自己。
相比之下，黎若夭倒是十分无所谓，高人怎么样，都不跟我的浅浅姐好，如果浅浅还愿意给我酒喝就更好了。
眼睛偷偷瞄了瞄季清浅的背囊，比自己的要鼓出好多，方才翻找时候还未翻到就被她打断，想来酒壶就在哪里。
打定了主意，黎若夭悄咪咪的绕到少女身后，伸出了双手。
季清浅很心有灵犀的回头嫣然一笑，黎若夭低头看指甲，当然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季清浅先开口，说道：“想喝酒啊？”
黎若夭委屈的点点头。
“给。”季清浅掏出酒壶塞在对方手里，转身小跑几步跟上柳溯之。
黎若夭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酒可是个好东西哟。”柳溯之微微一笑，一口美酒入腹，老怀快慰，“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黎小丫头可比你潇洒得多。”
季清浅听着老头儿的话，沉默不语。
柳溯之斜眼看了一眼季清浅腰间佩剑，笑道：“老头子多嘴，想问一句你俩为什么要跑？”
“嗯？”季清浅一愣，没有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
“我猜猜啊，嗯，雀翎派一帮小家伙的品性我倒是信得过，逼婚这种不上道的事他们应当是不会做的，难道你们偷学了派中秘籍？”柳老头儿揉了揉下巴，咂舌道，“雀翎派的秘籍有啥可学的，我教你们两手，然后再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啧，快哉快哉。”
说到最后，柳溯之眉开眼笑，似是已经看到季清浅两人击败众多高手的一幕。
本来季清浅瞧着有些心灰意冷，让柳溯之这一番说辞激的有些气，也不顾对方传说一般的身份，怒声道：“你胡乱猜什么啊！为老不尊！”
柳溯之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道：“唉，这才对嘛，嬉笑怒骂皆由心始，人生在世，最难的是糊涂二字，你心中有太多故事，这样不好。”
季清浅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黎若夭骑在驴子上一个人畅饮，没有注意这边的状况，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前辈，您与晚辈并不算熟悉，还是不要随意指点的好。”
“当我说的是耳旁风也好，记在心里也罢，老头儿我就觉得和你俩撞见了挺有缘分，就想唠叨两句。”
世间多少人想听他的一番指点，季清浅倒好，主动拒绝了，若是被江湖中有见识的人知晓，怕是要捶胸顿足，大骂她不识泰山。柳溯之倒也不以为意，对方未必就真的相信自己是柳溯之，偶然也能听那些不知道多少代的徒孙提起自己，辉煌往事都仍有人记得，只是真人站到他们面前，怕是也会被认为只是个糟老头子罢了。
黎若夭骑驴醉酒，季清浅沉默不言，柳溯之背手摇晃。
奇怪的三人组在官道上走着，脚步时快时慢，两人的速度被柳溯之带的要快上不少，季清浅看在眼里却不多说话，心中暗记这番快慢频率。
“没那么多道道，累了就慢点，觉得轻松就快点，随心而已。”柳溯之将季清浅的神情看在眼里，无奈笑道。
感情这丫头以为高人处事处处暗含武理。
“那怎么感觉快了不少，还不怎么累？”季清浅犹自不服气，嘟着嘴嚷嚷道，像是被师父点出错误的徒弟。
“嘶……”老头儿有些尴尬，一时也没悟出更深一层的道理，干脆顺着她的意思，高深莫测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也罢，实话告诉你吧，这种步伐，暗含天道。”
“哦！”季清浅郑重点了点头。
身后骑驴的黎若夭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嗝……什么天道，浅浅你被他绕进去了，你走走停停肯定不累啊，至于快，你走的快啊，真的是，笑死我了。”
驴儿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似是在附和黎若夭的嘲笑。
季清浅也反应过来，知晓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沫，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世间的那些大道理，尽是些舞文弄墨的人胡扯，对面几个，你说对也不对？啊，你们听不懂九州语。”柳溯之忽然站定，背着双手朗声道。
季清浅看着老这的背影，气息内敛稳重如山，再不复方才那般为老不尊的样子。少女忽然想到书上写一句话，“见柳之气者，如深山幽林、拨云见雾之时，惊现巍峨。”
黎若夭打着酒嗝，下巴架在少女肩膀，迷迷糊糊的问道：“对面有人？哟，还不少呢。”
“嗯？”官道四周一片旷野，季清浅瞪大了眼看了半天也未曾看到半点人影，“哪有人。”
“黎小丫头眼力不错。”柳溯之洒然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讥讽的意味，“是东瀛忍者，又装神弄鬼搞什么忍术，现在用的应该是五行遁术中的土遁，等下会从土里钻出来，还有几个藏着的，倒还不错，然而与我九州武林而言，他们不过是些废物。”
听着柳溯之的话，季清浅心中豪气顿生，只是仍有疑惑，从未听说昆吾派和东瀛有何联系，莫非看不见的敌人，并非冲两人而来？
天又下起了雨，柳溯之轻蔑一笑，道：“哟，还有懂天文的呢，想借此玩水隐？可笑。”
“前辈，这……”
“边打边和你解释，小丫头，剑借我一用，你们两个退后。打他们，你们两个还是嫩了点。”
季清浅赶紧将佩剑送了过去。
自雨水落地，任谁都能感到天地前忽然涌起的滔天杀气。
“九州武林英才辈出，一如诸天神佛，怎是汝等可以染指的？”柳溯之手握长剑，反手插向地下，“所谓土遁，从土中出现，看似神奇，其实不过是事先挖好的地道，麻烦非常，不过也可以看出他们密谋许久了。”
天地哑然无声，只闻急雨落地。
柳溯之在心中念道：“破。”
地面震荡。
轰的一声，地面崩土，露出数条人影。
“隠す！（音译：卡克斯）”对方一闪而逝，隐与雨中。
“诺，下一招就是所谓的水隐了，其实就是用错觉让你看不到他们，方才未曾下雨时候也是，他们都是伏在地上的。”柳溯之细细教导着，“这些套路本是暗杀一类的手法，他们也只学到了皮毛，暗杀的话，还得数昭明书院的梦靥，那小子……哦不对，是丫头了，那丫头还不错。”
老头儿的这一手彻底把季清浅震住了。
慌忙打开伞，替黎若夭遮住落雨，季清浅大声道：“前辈，下一步怎么办？”
“杀。”
柳溯之轻声道。
似是恍惚间，老者身影疾出，仗剑穿雨，不带任何修饰的直刺雨中。
季清浅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不过是些渣滓，想来拿老头儿我的脑袋，祁家小子是脑袋进水了吗？”
雨幕瞬间被撕裂。
任凭雨水骤急，不近吾身。柳溯之背着一只手，独臂持剑轻轻一挥。
周围十数米，已老者为中心，骤起大风。
波澜四起。
草面伏诛，从中而断。
季清浅在一旁怔怔的看着老者，喃喃道：“剑气？开玩笑吧，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存在的。”方才还醉醺醺的黎若夭直起身子，双眸一片清明，毫无半分醉态，“内力一事太过飘忽，已经多年不曾有人修习，但是，当初是有的，《九州武论》上有写，已内力注入剑中，则成剑气。我最初不信，但现在看，恐怕这个老者，真的是柳溯之，他也能是最后一个修习内力的人。”
黎若夭别过头看着季清浅，缓缓闭上眼，想要感受柳溯之行剑轨迹。
只消片刻，便苦笑着睁开眼，轻声道：“果然是高人，这两手，真是挺难学的。”
另一侧，柳溯之一招出手，收剑入鞘，静静站在雨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地上多出几具身着绿衣的矮瘦尸身。
一式穿雨帘。
季清浅看着老者雨中潇洒退敌的一幕，忽的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直至跪倒在地，泣不能言。
虽是这样，仍高高的举着手臂，替黎若夭打着伞，浑身酒气的少女拿过青伞，一言不发的抱住对方，一如当初她替自己抵挡一切的模样。
而柳溯之则抬头望着雨滴急落的天空，喃喃道：“没有了，啧，小十六那话怎么说来着……”
季清浅没有听清，但黎若夭听见了。
柳溯之说。
“三山四海且去乘风见诸天万佛，日月清明敢叫夜行百鬼来拜我。”
腹中豪气万千。
却又深藏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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