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脑子是个好东西，不管别人有没有，反正戚凡一直有。但是这一次，他懵了。

　　无意之间他听到，他和温青的关系好像已经得到了双方的认可。这个变故是怎么发生的，新的进程是怎么展开的，进程之前的节点又是怎么跳过的，他不太清楚。

　　他只清楚一点，眼前那黑压压的人群好像瞬间就被点燃了一样，一张张脸上张扬着兴奋的火光。作为冲动的惩罚，他感到自己的周身越来越热，喉咙底下也痒痒的，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一般。

　　他下意识地避开那些饱含殷切希望的脸庞，把视线转移到了温青这一边，他看见她侧着脸，乌发用一根橙色的发带扎起，散碎的刘海被微风吹起，轻拍到细瓷一般的肌肤上。

　　温青的眼睛是天然的深双，平时瞪着人的时候就像一对铜铃一般，有些张狂的气势，然而此时，那双眼里写着的却只有茫然。

　　她想，作为一个女人，她真是贪啊！自由也贪，美丽也贪，这花花世界里但凡是有一点色彩的东西，就没有她不想贪到自己手里的——可是，花花世界又不会想和她结婚。

　　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她这一回算是贪过界了，话一出口，悔之晚矣，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她死死地盯着戚凡身后那棵树的树干，她也知道戚凡正盯着她，她有点儿慌，不敢直视他。毕竟在这样的气氛底下，一个男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为怪，她又不是没见过。

　　大学毕业时的那一次，稍稍同她暧昧的那位学长在宿舍楼底下摆了几百支蜡烛向她求爱，因为集结的同学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升级成了求婚，吓得她当时就停下了下楼的脚步，远远地躲到了天台避难。

　　想到此，温青狠狠地瞪了一眼凌伶，想让她适可而止，不要把场子闹过头了。

　　凌伶是个多精明的人？她一看就知道，温青是在怨她光看戏不做事。

　　于是凌伶清了清嗓子，继续叫道：“姐夫，你还愣着干什么？趁热打铁呀！不如现在就把婚求了，做我们的合法姐夫吧！”

　　这句话，差点把戚凡这个大男人给吓趴下。

　　求婚？他更宁愿被人打昏。

　　这个场景，明明刚才还萦绕着朦朦胧胧的甜蜜，竟然在一眨眼变成了恐怖片。他看见温青的脸转过来，清澈的眼睛扩张到最大，直对上他的眼睛，他还看到，温青那水盈盈的嘴唇正在微微的发抖。

　　完了，她很期待。

　　在这个瞬间，戚凡觉得自己做尽了全天下的坏事，撩拨了这样的一个姑娘，就是被人枪毙十次都不解恨。架子下烤着他的团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汗水涔涔，从他的额上沁出来。无数的目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放大镜在阳光下聚焦，他那张薄薄的脸皮都要焦了。

　　最后，他用尽平生所有的恶念，撇过头将话题转开：“吴瑜是不是还在纪念堂？我带来了重要的证据，非常紧急，我需要马上过去。”

　　全场惊呆，没有人想到他会在这种气氛下说出这样的话——非常紧急的话，您刚才在这里又搂又抱的算什么剧情？

　　良久，戚凡听见温青的声音，很低沉，有些发干：“在，你快去吧。”

　　他感受到她满满的失望，内心亦十分难过，但还是强行埋下头不去看她，穿过人群，拔足飞奔。

　　纪念堂里，所有家属都在，警察也在。

　　吴瑜停灵三天，自她到北京读书以来认识的同学、朋友、同事，都来与她告别过了。作为大都市中一个渺小的北漂，吴瑜的人缘应当很好，从那些眼神里的痛惜就可以看出来。

　　哀乐放得震耳朵，戚凡晃了晃脑袋，甩开自己脑中熙熙攘攘的杂念，把注意力回归到工作上来，朝着角落里的警察走了过去。

　　今晨已沟通过结果，所以今天来了数位警察，早早的蹲守在现场。对于亲属的疑惑，他们只是解释说前一天出了群殴事件，今天过来控制场面，而那些真正心虚的人，依然在侥幸自己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戚凡离开后，温青黑着脸教训了凌伶和小青，然后也和馆中众人一起往纪念堂过来了，虽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戚凡，但是她很关心吴瑜这件事的进展。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看见里面哭嚎成一片。

　　三位警察小哥对恃着一大群不明真相的群众，群众里为首的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老太太被吴珂搀扶着。他们是吴瑜的父母，今天早上刚刚从老家赶到的。

　　老太太叫着：“凭什么在我们的灵堂上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头比较镇定，沉声问面前的警察：“小赵和我们亲家公做了什么？能不能等我们办完事再说？你们闹这个动静，让我们姑娘没法子安静的走。”

　　“小赵”就是前夫一，他口里的“亲家公”大约就是前夫一背后躲着的那个西装革履的老头，他看起来比吴瑜的父亲要年轻许多，连头发都还没怎么白。温青之前就见过他，他们一家人大约是非常看重吴瑜的那个孩子，全家出动了几天，就为了获得吴瑜孩子的抚养权。

　　而以吴瑜父母此时的态度，以“小赵”一家与他们站位的靠近，再看吴珂一直面色铁青不说话的样子——不知经过了怎样的过程，他们的需求看来已经达成了。

　　温青的心头有些恼火，所以她白护了那个孩子一场，戚凡也白挨了那一巴掌，还白摔了一个古董么？

　　站在最中间的那位警察态度强硬：“警察办案，他们现在一定要跟我们走。”

　　老太太歇斯底里：“你要抓他们，就先把我抓走！救命啊，警察乱抓人啊！救命啊，警察杀人啊！”

　　一边叫着，一边身子一歪，半坐在地上。

　　几位警察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吴珂扶了几把扶不动，脸上也更难看了。

　　一直跟这个案件的那位警察小哥忍不住说：“您要是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您就会知道，只有把他们带走了，吴瑜才能够安安静静的走！”

　　站在中间的警察立即喝住他：“别说了！没结案的事，别乱说！”

　　老头老太太都怔了一下，吴珂立即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告诉我们！”

　　但是，有规定要遵守，警察们都不能说。

　　这个时候，戚凡走了上去。

　　他走到几位警察的身边，与他们对视一眼，站在中间那位级别最高的警察冲他点了点头。于是，戚凡开口了：“我是一名dna鉴定师，吴瑜车祸身亡时已怀孕三个月，经鉴定，这个孩子是赵明强的。”

　　大部分围观人群都不知道“赵明强”这个名字对应的是谁，但是他们马上看到，地上的老太太突然一跃而起，冲着“小赵”身后的那位“亲家公”扑了上去，声音比刚才更为激烈：“狗王八蛋！你干了什么！”

　　“亲家公”的脸色煞白，他没有反抗，任老太太在自己的身上扑打着。

　　吴珂的眼中，大颗的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往下流淌，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冰棺之中姐姐安静的睡颜，再向着戚凡望去：“谢谢你，请问，还有什么是我们现在能知道的吗？”

　　戚凡将另一份鉴定报告从公文包里拿出来，递到她的面前：“经鉴定，吴瑜一岁大的孩子，和赵家人没有任何亲子关系。”

　　咚！他们听到一个沉重的响声，转过头去，在人群的边上，一个男人朝向吴瑜的冰棺跪了下来，他正是吴瑜的第二任前夫。

　　这个男人，突然间哭得毫无章法，声音盖过哀乐。

　　警察带走了赵家一家人，这场闹剧也便在这里收场。几小时后，吴瑜结束告别式，被工人推进了火化间。

　　火化一具大体大约只要十五分钟的时间，之后，吴瑜就变成了火化间里送出来的一捧灰。

　　半个月后，吴珂独自来了东平殡仪馆一趟，她专程来感谢温青和小青当时对她的帮助，同时，她还带来了案件定论之后的真相。

　　简单的说，前夫一一心想要孩子，不惜因此与吴瑜离婚，直到吴瑜再婚后生子的消息传来，他才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不育。得知这个事实后，不知出于怎样的执念，他们一家商量，要将吴瑜再抢回来，这样，老婆还是老婆，儿子也有了。

　　坏就坏在，因为父母的不断催促，吴瑜在离婚后的第三个月就仓促再婚，这个时间差给了前夫一机会，他的缠闹给前夫二种下了深深的怀疑，顺利摧毁了吴瑜的第二次婚姻。接下来，他便开始寻求复婚。

　　然而，吴瑜对他已然看透，坚决不从。又不知出于怎样的邪恶，前夫一一家居然想出了一个最大的昏招——他们决定由前夫一将吴瑜骗回家，然后他亲自按着吴瑜，让自己的父亲强`奸了她。

　　听到这里的时候，小青问：“为什么不报警？”

　　吴珂苦笑一声：“在我们那里，一个女人被强`奸，全家人都会被骂。或许你们不信，我姐姐或许考虑到，我还没有出嫁……”

　　接着，吴瑜发现自己怀孕了，可她坚决不肯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因此前夫一对她纠缠的更凶。车祸那晚，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骚扰，吴瑜不胜其烦，连打了几个电话报警，但是在要张口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也许是因为心情太糟糕，她注意力不集中，这才导致了后来的车祸。

　　第一次的鉴定之后，戚凡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警察查出了前夫一的诊疗记录，后来他们又利用一些手段拿到了前夫一和吴瑜在一些社交媒体上已被删除的聊天记录，渐渐拼出了事情的真相。在铁一般的鉴定结果和警察的逼问下，前夫一一家最终认罪伏法。

　　最意外的反而是警察，他们本因为吴瑜的报警行为而怀疑车祸有蹊跷，结案时竟变成了一起□□案。

　　这个故事听完后，温青问吴珂：“孩子现在怎样了？”

　　吴珂说：“我们把他交给他的亲生父亲了。你们知道吗，我问过我姐，我问她，她结了两次婚，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一个人？她说没有。后来她又说，她曾经觉得自己有过一个爱人，就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她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他向她请求复婚，可是什么都晚了。”

　　进出婚姻两次，吴瑜最终没有走进第三次。那一日，寒风起，岁末的北京冷得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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