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二人满脑袋蒙圈，席地坐了半晌，才打起精神继续登山。
不久进入了高山草甸区。海拔越高的地方，由于供水不充分，气温也比较低，大的植物越不容易存活。神农架海拔2500米以上的地方基本上就是草甸夹杂着零星灌木丛的植被面貌。等看到一片绿绿葱葱的蒿草，也就说明到了登神农顶的最后阶段。两人其实已经累得不行，可一想到马上就要登顶，便再次鼓起了十足的勇气，加速前行。
山上的野花恣意地烂漫，江晨很快就把刚才受到的惊吓抛到九霄云外，又开始像孩子一般快乐起来。毕竟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大山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美。还挂着露水的野花毫不矫饰地抒放着自在的笑颜，亮丽的色彩毫无保留地宣泄着原始的生命力，每一株花萼上蕴藏着的饱涨的热情和灵动之美，都像是在召唤她。她边走边采，一会儿就抓了一大把。
牟雨摇摇头笑着说：“你真是个花痴。这里好看的花太多了，你采不完的。你看那个山顶，估计就是神农顶了。看着很近，可走起来怕是至少得30~40分钟呢。咱们加把劲啊。还有，出了林子，蛇虽然少了，也不见得安全。你看，这条坑。”
“真的啊！怎么会有人在这么高的地方挖坑？”江晨满脸狐疑地问道。
“哈哈哈，这是野猪挖的啊。你看这是野猪的粪便，还是湿的，估计才离开个把时辰，如果撞上它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席话吓得江晨面如土色，不再左顾右盼采花贪玩了，专心爬山。
就在两人爬得肺都要炸裂的时候，终于登上了先前看见的峰顶。江晨兴冲冲地跑完最后几步，正准备放声庆祝胜利，却蓦然发现，前方，白云深处还有一个山头，明显比脚下这个高……
两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我们还继续爬吗？那个山头，看起来又是半个小时的路程，你受得了吗？”牟雨望着那个更高的山头不禁有些担忧。
“随便你，反正我还能坚持，大老远来一趟，不登顶，有些遗憾哟。”江晨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嗯。我也是这么想，就怕你受不了。既然你能行，那我们继续走吧。”
“行百里者，半九十。”高原上的空气稀薄，后面这段山路行得越发艰难。山里采药人走出的小道，时隐时现。更多的时候，他俩都是在原始的草地里穿行。起初，江晨还小心翼翼的，生怕踩到蛇。后来听牟雨说，蛇一般都在山谷里出没，加上累得实在没有力气去胡思乱想，便索性对准山顶，直线前行。
山真的好高。阵阵清风飘过，团团白色的水汽时而把他们紧紧围住，朦朦胧胧；时而雾纱又撩起一角，露出湛蓝的天空，恩赐些许暖阳。山上的温度也随着云吞雾绕忽高忽低、变幻莫测。行走在这样的空间里，如梦如幻，真有种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感觉——若不是脚底像灌了铅，乳酸在每一次抬腿过程中怒刷存在感，重力永不疲倦地把人往现实里拉扯——此情此景还真是能让人物我两忘地飘起来。
两人相互扶持着，好容易攀上峰顶，却差一点崩溃。因为，在他们的眼前，赫然又兀立着另一个更高的山头……
兴，已扫无可扫；气，已泄无可泄。如同在“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的鸡汤里好容易扑腾出来，蓦然抬首，又被山外有山的冷酷现实淋成了两只落汤鸡一般，两人气喘吁吁，默默对望良久……
看着对面这个不靠谱的领路人过意不去的苦笑，江晨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你到底爬过神农顶没有？”
“小时候经常和爸爸上山采草药，最远就到过高山草甸这一带。只知道神农顶就在这个方向上，不过还真没爬过它……这里的山山水水对山里人来说，都司空见惯了。神农顶虽然高，其实并没有什么险绝奇特的风景，也没有什么草药物产。神农架之于我们山里人，就像融洽的一家人一样，需要什么就取什么，绝不多拿一分，更不会有征服它的欲望。只是到了城里才发现，这青山这绿水，我们习以为常的风景，竟然都成了如此珍贵的稀缺资源。说真的，也只是跟你一起来，我才萌生了要爬到顶的豪情，让华中的最高峰为我们见证。”
“那我们还走吗？”
“那座峰肯定就是了。你看，隐隐约约还看得见一个人工物件，应该就是神农顶标定高度的标杆。这次不会再错了！不过，我尊重你的意见。这一路，又是惊险，又是空欢喜，真是难为你了。现在回去，天黑前刚刚到家。如果去攀神农顶，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定会摸黑走一段山路，会有一定的危险。要不咱们回去吧，下次早点……”牟雨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那座高峰。一个念头一旦注入了他的头脑，就不会轻易放下。嘴上虽说愿意回去，可眼望着那个已经被他当作_爱情见证的圣地，心里实在是割舍不下。
江晨何尝没有看出他的恋恋不舍？她了解他的蛮劲，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冥顽不化。虽然有时固执、一根筋到犯傻的程度，但当年如果没有这股子劲头，他也不会满城市摸瞎直到找到她。那些希望渺茫、前途未卜的寒来暑往里，他都锲而不舍，更何况是面对这近在咫尺的目标？让他放弃，一定会郁结成一块心病。她不想牟雨有遗憾，再说登神农顶这事儿，早就深深地在自己心底种下了草，如今和心上人一起登顶的特殊意义更是漫爬成满心的青藤。夜路是有些可怕，可只要是和牟雨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那个神叨叨的古怪道士不是说了吗，“一路无虞”，今天应该都不会再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江晨果断地决定：“我们走吧。一定要爬上神农顶！”
鲜花、云径都没有了吸引；亲昵、玩笑也失去了场景。相互会意地一望已经足够。继续艰难地攀登、跋涉，此刻，低氧和疲乏也阻挡不了他俩笃定的心，终于得偿所愿。攀上海拔3105米的神农顶时，两人已筋疲力尽地说不出话来，相视一笑，幸福地紧紧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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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神农顶风起云涌，雾海翻涌，变幻莫测，看不到太多的风景。偶尔只在团团云雾的间隙里，隐约露出远山的青黛色。牟雨指着西面远处说：“那边就是大九湖。是亚高山的一片湿地，面积3万多亩。在‘抬头见高山，地无三尺平’的神农架群山之中，深藏着这样的处女平地极为少见。天晴的时候，村里人会遥指白云缥缈的那片大山说，在那上面，有耕耘和放牧的人，他们住在天上。不懂事的熊孩子就会问：他们在那样高耸的山上生活，人和牛会不会从山顶上掉下来啊？哈哈哈。”
江晨幸福地感受着牟雨会当凌绝顶的豪情和畅快，脑袋一歪调侃道：“那不懂事的熊孩子不会就是你吧？”
牟雨则幸福地被心爱的姑娘揶揄着，不以为意，继续说，“大九湖可有名了，被称为湖北的‘呼伦_贝尔’、‘神农江南’……”
江晨若有所思道：“大九湖，鼎鼎有名呢。来之前，我也做了功课的，看了些神农架的介绍。这大九湖流传着‘薛刚反唐’的民间故事。薛刚为报全家灭门之仇，辅佐庐陵王李显，讨伐武则天。传说大九湖就是他们屯兵练兵的秘密基地。薛刚这个人是否确有其人，历史学研究持比较否定的态度。比较统一的说法是：薛刚是个文学人物，其原型是唐代大将薛仁贵之孙薛嵩。”
牟雨点头说：“这段故事我也看过，精彩得很。薛家军曾在大九湖秘密驻扎这件事，应该是没有异议的。说起来啊，那里的地名就十分奇特。一簇小村落的名字依次为一字号、二字号、……一直到九字号，加上帅字号，共十个，明摆着就是打仗布阵用的营地嘛。”
江晨觉得很有趣，“真的吗？”
牟雨继续说：“是真的。不过大九湖那些村子里姓薛的倒并不多见。传说薛氏后人不知为何，突然举家搬迁，百十号人，人间蒸发一般隐没在崇山峻岭之中。有一种说法是：薛家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藏进了神农架无人区某处隐秘的山洞里。我不是跟你说过‘八百里燕子洞’的故事吗？在神农架这种别有洞天，容得下几百上千人的洞穴不知道有多少呢。传说这薛家人性格孤僻，家法森严，不容许和外界接触。只是偶尔才会派一两个人出外，拿些山上采捕的珍贵药草蛇虫，去集市上换一些盐铁米粮。我甚至看到一篇文章大胆推测，所谓的神农架野人，不过是逐渐山野化的薛家后人出没于群山之中罢了。”
“无人区……隐居……薛家……？”江晨喃喃自语，眼睛刷地一亮，“哎，你说，我们上午碰见的那个古怪道士不会是薛家后人吧？那道袍样的装束，也许就是薛家平日的打扮吧？”
思维老是慢一拍的牟雨，如梦初醒，“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薛刚反唐的故事里，可不是有不少呼风唤雨，飞行腾挪的情节吗？就凭薛家军那点儿人马，最后竟然把母仪天下、不可一世的武则天赶下了皇座。若没有神力相助，如何可能？……难道,难道,这薛仁贵一家真的是《鲁班书》的传人？！细思极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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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和那古怪道士说的一模一样，下山的路上，天就稀里哗啦下了半个时辰的雨。牟雨和江晨在泥泞的山间小道上，一路有惊无险，踉踉跄跄的还真没有一次滑倒。简直是不可思议。
终于，在漆黑的夜里摸回了家，家里人早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昏黄的灯光下，他俩互相取笑着一身的泥和夜行山路被树枝刮破的衣服……说不出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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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地睡上一觉，两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午饭过后，四下走走。看了山坡上的茶园，屋后的蜂箱，还有山坡下的菜地，饶有兴致。江晨提议，还是抓紧最后一天的时间去看看美丽的香溪源吧。
一路上，牟雨打开话匣，滔滔不绝地给江晨介绍：“从木鱼镇穿过的这条香溪啊，又叫香江。别看这么大的水，却发源于这附近一片山坳里的一眼喷泉。喷泉和山坳里的那段溪水就叫香溪源。水质清澈纯净，有古代冰川的遗迹。传说中的落雁美女王昭君，就出生在香溪源附近的村子里。据传香溪源还是神农洗药的地方呢。”
从木鱼镇出来抄近道，只爬了二里地的山坡，听见一阵悦耳的涧水声，便知是香溪源了。
沿着山涧两畔曲曲折折的小路溯溪而上，两岸怪石累累，曲峰丛丛。林海深处，云游雾绕。林间藤蔓缠绕，古木参天，苍翠欲滴。奇花异草竞相开放，草木芬芳、花香四溢。山野里沟壑纵横，幽谷清溪，碧水潺潺，当真是美不胜收。
走到尽头，只见半山腰出现一块比较开阔的台地。层层叠叠的光洁岩石中间凹下去一个齐膝深的水潭，面积足有半间教室大。纯净清透的泉水如一串串珍珠从潭底和潭侧汩汩涌出。每一股水流都不大，却显得强健有力，把清澈的潭水搅弄得翻滚跳跃。
牟雨自豪地说：“这个泉水神奇无比。冬天暖如温玉，夏天寒凉彻骨。水质非常干净，估计还含有一些有益的矿物质。山里人若是受了伤，直接用这里的泉水冲洗伤口，就不会感染。我们门口的那片茶树也是引这泉水浇灌的，产出来的茶叶喝一口就唇齿生香，隔夜不散。用这泉水做出来的饭啊，粒粒饱满，颗颗飘香。你别笑，我真不是在做广告哦，我们这两天早餐吃的稀饭就是舀这泉水煮的，是不是特别好吃？”
江晨笑道：“难怪，我还纳闷天底下怎么竟然有这么好吃的米呢！敢情是水好呀。”
牟雨继续说：“人常说，‘水至清则无鱼’。可是香溪源这么甘冽的溪水里倒栖息着几种珍奇的小动物。比如大鲵，就是人们常说的娃娃鱼。还有……这个！快来看，桃花鱼！”
听到“桃花鱼”三个字，江晨赶忙好奇地凑了过来。只见清冽的溪水中几尾淡红色的小鱼，形似桃花，精灵般自由自在地嬉戏着，转眼间就躲进石头缝里不再出来。
“传说这桃花鱼是昭君出塞前省亲，泪眼桃花点化而成。记得有一首清代的诗是这样描写桃花鱼的：‘花开溪鱼生，鱼戏花影乱。花下捕鱼人，莫作桃花看。’”
江晨赞许地频频点头，开玩笑道：“哟，不错耶。自称山野村夫的牟雨同学竟然也这么文绉绉了，还会念这么生僻的诗呢。当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啊。”
牟雨几分得意地笑笑：“嘿嘿，歪打正着。当年‘曲线救国’，为了找你，选修了中南大学的古代汉语课。我的老丈人，江教授正好讲过这个。因为见过桃花鱼，印象就特别深刻。”
江晨一脸羞红，使劲拧了牟雨两把，“叫你再贫嘴！叫你再胡说！谁是你的老丈人！”牟雨左躲右闪，嘴上顺势卖了乖，打闹了片刻，便安静下来。激荡的情绪渐渐被山谷的静谧融化，紧紧依偎着，默默地享受着这人间奇景。
澄澈的天空下，溪水潺潺，碧波澹澹。美景如诗如画，两人如痴如醉。
斜风一吹，满山的云气顺势滑进了山谷。刚才还是白云悠悠，晴空朗朗，只一会儿的功夫，似有似无的雨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两人急急忙忙找地方避雨，山野间竟寻不到一处可以挡雨的地方。突如其来如雾一般的细雨一下子便把两人的发髻打湿了。湿也湿了，两人索性静默在这绵绵细雨里，任凭雨打风吹，感受着丝丝沁凉。那如烟似雾、纷纷扬扬的霏霏细雨，顷刻间弥漫了整个山谷。细细斜斜的雨线如同一个个欢快的音符，在枝蔓间，在花丛中，演绎着美妙动听的乐章；又仿若一排排细密的画笔，将整个香江、整个山谷，乃至整个天空涂抹成一体，在天地间挥洒出一幅唯美曼妙的画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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