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好像只是一转眼，又好像已经沧海桑田，待到从悠悠中清醒过来，已然日上三竿。蔚蓝如洗的天空，一去万里地敞开来，只等待着太阳那炽烈如火的轨迹划过天际。
重新上路,牟雨担心时间被耽搁了，不能按计划中午时分到达神农顶，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只顾埋头赶路。山路崎岖，坡险而陡。两人爬上爬下，踩着厚厚的松针，伴着“沙沙”声在山林中穿行，林菇草叶间时不时惊起几只松鼠之类的小兽，倒也增添了几分趣味。话语不多，却是应着“林深无人鸟相呼”的景。
一阵紧赶，差不多赶上计划了，牟雨这才松了一口气，焦虑的面容也慢慢舒展开来。忽闻山林间一阵桀桀怪叫，江晨心惊，一个疾步上前，挽住了牟雨的手，四下张望。牟雨紧握住她的手，呵呵一笑，“别害怕，我们运气真好！今天竟然碰见了金丝猴群。那叫声是猴子们相互的呼和，听起来很快乐的样子。”
“真的？猴子们快不快乐你都听得出来？”江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可不，我们山里人听得多了，就能猜出个大概呗。一群大猴小猴在树上悠来荡去，玩耍嬉戏，那叫声肯定是快乐的。如果是几只猴子急匆匆地追打、逃窜，发出来的声音可就凄厉得多呢。再说了，今天啊,我就是听到牛叫，都觉得是在唱歌呀。”牟雨边说边调皮地朝江晨挤了挤眼睛。
江晨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漾起一阵甜蜜，脸颊便像被红霞偷吻了一口，嘴上却不放过，回了句“那你倒是唱啊”，牟雨心领神会，真学着牛“哞”了一嗓子，还张牙舞爪在头上比划出俩犄角，逗得江晨夸张有余、力道不足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牟雨假装痛苦地“哎呦”了一声，两人嘻嘻哈哈，气氛瞬间又活跃了起来。眼瞅着路也赶上了趟，牟雨便安心给江晨讲解途中所见。
“瞧，这花有意思吧。你看，七片轮生的叶子中间开出大红的花，这就是‘七叶一枝花’。它的根茎入药，可以清热解毒，消肿止痛。若是被一般的毒蛇咬伤了，把它捣烂敷上几天就没事了。”
“毒蛇？这里有蛇？”
“蛇多了去了！山高水深，草密虫多的地方哪能没有蛇啊。这深山里光毒蛇就发现有二十几种呢。再给你讲个故事。传说当年神农氏来到这里采药，被一群毒蛇围攻，神农寡不敌众，被毒蛇咬伤倒地，血流不止，浑身发肿。无奈之下，他祈求王母娘娘来救命。王母便派了青鸟童子赶来救援。青鸟将蛇群赶走后，在神农嘴里放了一颗仙丹，等神农逐渐从昏迷中清醒，青鸟完成使命，便起身飞走。神农感激涕零，忙高声言谢，哪知，一开口，仙丹滚落在地，立时生根发芽长出一株药草，头顶上一颗红珠，和仙丹一模一样。神农赶紧摘下吃了，身上的余肿便顷刻全消。”
“好神奇啊！这个草就是‘七叶一枝花’吗？”听了神农的传说，江晨愈发地好奇。
“No,No,No.这种草是和‘七叶一枝花’齐名的‘头顶一颗珠’。”
“嗯，想起来了，这个也听你说过的。神农架怎么这么多有趣的蛇药？”江晨俯身端详着这些大有来头的花花草草，想起头一次知道它们的大名还是那日在病床上，在牟雨的讲述里，它们神秘兮兮又熠熠生辉，而此刻就活生生地触手可及；想着那日在医院隔着一张病床，之后更是相距千山万水的那个人，而今近在眼前，一切恍如梦中，一时竟有些恍惚。
“不多能行吗？到处都是蛇！……咦，你看这里就是……”
话音未落，江晨“呀”的一声，吓得扑到他的怀里。牟雨醒悟过来，哈哈大笑，将怀里惊魂未定的依人小鸟紧搂几下，“嗨，不是蛇。我是想说，这里正好就有一株‘头顶一颗珠’。没曾想把我们的大女子江晨给吓成这样。”
江晨寻思平素里自己还笑话那些看恐怖电影使劲往男友怀里钻的女生，可这一路，自己已经主动对牟雨投怀送抱两次了。“无心快语”的牟雨显然并没有某些男生的设计，自己却在神农架的大山里结结实实当了回露天恐怖剧的女主演，脸上不由又一阵发热。
“哎，没办法，从小就莫名怕蛇，一直怕到现在，它可能是这星球上让我心理阴影面积最大的生物了。一听蛇这个字，我就成‘惊弓之鸟’了。”江晨一边从牟雨怀里挣脱出来一边赶忙解释。定睛再去看牟雨说的“头顶一颗珠”，不禁叹道，“有趣的名字，神奇的药效，再加上美丽的传说，而且还这么漂亮，多像丹顶鹤的红顶！我得再瞅瞅‘七叶一枝花’，看看它俩谁颜值高！”
“啊！”江晨的尖叫声再次传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尖叫，短促而凄厉，还夹杂着莫大的惊恐，好似被压抑，却又尖锐无比。
正蹲着寻摸其它药草的牟雨闻声急忙抬头，顺着江晨那惊慌失措的眼睛望去，“七叶一枝花”旁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盘踞着一条蛇。一条真正的，巨大的金环蛇！足足有小臂那么粗，简直就是一只蛇王。那条金环蛇许是被刚才“啊”的一声惊到了，下半身紧紧地卷拢，上半身帝王一般高傲地昂起，黑红的蛇信子“咝咝”地不时吞吐着，目露凶光地盯着江晨，一副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的模样。树影斑驳的阳光下，蛇背上那条金环蛇特有的突出脊梁骨，在一环环黄黑交替的鳞片衬托下散发着幽幽的死亡的磷光。
牟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金环蛇，心头一凛，暗叫不好。他以前也见过蛇，甚至打过一两条蛇。但是，这么大、这么毒、这么气势汹汹的蛇王可是头一次见。他头皮一阵发麻，他知道一条被激怒的蛇王就是死神的化身，他更清楚地知道，此刻不能随便乱动，任何突然的移动都会激起它闪电的一击！山林里穿行惯了的牟雨眼下也无计可施，只得慢慢站起来，把身体缓缓地往前挤了挤，遮住了江晨的大半个身子。
江晨半掩在牟雨的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一张一翕。尽管害怕之极，想喊不敢喊，想哭不敢哭，也唯有紧紧攥着牟雨的手，克制着浑身的颤抖，配合着不轻举妄动。
说时迟那时快，倏地从蛇的斜后方树丛里闪出一条灰色的人影，手里握着一个长型的器具，闪电般划过一条圆弧，刚才还怒目横张的蛇王，眨眼间就无助地被捞得腾空而起。紧接着又一个眼花缭乱的手法，蛇王便乖乖地被扔进了那人背后黝黑的竹篓里，用盖子盖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得二人目瞪口呆，半晌也没回过神来。过了好半天，情绪紧绷的江晨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啊”了一声，脚下一软，瘫滑在地上。牟雨一边疼惜着扶起江晨，来不及好生安慰，一边要谢对面的救命恩人。
仔细一瞧，救命恩人却是一个装束奇怪的人。一袭灰色长袖长衫上打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细密补丁。足下蹬着一双布鞋，打着绑腿。长发飘飘，头顶束了一个发髻，像个道士。面色略带黑红，但形容瘦削，身手矫捷，仙风道骨，一副出离尘世的样子。手上拿着的长型捕蛇器具是一根一米多长乌黑的降龙木的木棒，前端镶了一个铁钩。刚才就是那铁钩把蛇拦腰钩起，蛇一旦身体失去了支撑点，便无从发力，顿时失去了斗志，任人摆弄。
道士模样的捕蛇人慢悠悠地先开了口：“这位姑娘可有受伤？”口音非常古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仅仅是勉强能够听懂。
牟雨连声说:“没有,没有。先生救命的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脸上已恢复血色，站起身来的江晨也连忙致谢。
道士模样的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必多礼，顺便而为之，无妨。”
牟雨看着他那奇怪的装束，断定不是镇子里的人。木鱼镇不大，几乎人人都互相叫得出名字。于是探问道：“先生不是木鱼镇人士吧？之前未曾有幸得见，不知先生仙居何处，尊姓大名？”
道士笑笑，“敝姓薛，家住山那边。区区小事，无足挂齿，莫须再提。”说的时候手随意地指了一下。牟雨满心疑惑，山的另一边是神农架赫赫有名的无人区，几百里地全是原始森林，也是传说中野人出没的地方。道士这样随意一指，是故意隐瞒，还是逢人只掏半边心的说辞呢？牟雨一念之间竟然语塞，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只见那道士神情自若，从衣兜里翻出一个八卦罗盘，拨弄了几下，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便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抄的古体书，翻了几页，查看了点什么内容，然后把书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入怀中，侃侃地说：“我算了一下，两位今天剩下的路途有惊无险，不会有事了。半晌以后，在你们下山的路上，会有一阵雨，两位注意找个地方躲一下便是。不过，雨后，山路滑，有跌入山崖的危险，二位千万小心。”
又思忖片刻，道士兀自点点头，说：“好事做到底，我给你们作个《防滑咒》的法子，你们路上就不怕紧了。”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但见他脸色陡然肃穆，两手交叠翻拧，作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手结，口中叽里咕噜念念有词：
“吾奉师尊令下山，收回滑油三万三，狐狸祖师来解退，传度师降来临，解退滑油山，平平安安过高山，叫你不滑就不滑，两来解退，千年不逢，万年不遇，急急如律令号令。喳！”
念完咒，道士随即收起手势，缓和面目，颔首微微一笑，双手抱拳，说了声：“两位保重。告辞！”转身便安然地消失在了密林中，留下牟雨江晨两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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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销魂地看日出，一路上幸福地打打闹闹；到金环蛇的不期而至，从天而降的贵人相助；再到怪道士不通常理的言谈举止和匪夷所思的手法口诀……牟雨觉得这半日的奇遇好似过山车一般简直不能再drama（戏剧）了，犹如经历了一场魔幻的离奇大梦。
身边的江晨也是一脸懵懂、目瞪口呆，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过她却先回过神来，问：“雨，你刚才听见他念叨什么了吗？”
牟雨怅然地说：“没有听清啊。他的口音那么怪，念叨得那么快。我就听见前面一个‘叫你不滑就不滑’，还有后面一个‘急急如律令’。”
江晨从小弹钢琴，听觉辨识能力强，若有所思地说：“嗯。我是听到了他说‘吾奉师尊令下山，收回滑油三万三’什么来着。他掏出来的那本书，你看见是什么书了吗？”
当时牟雨心存敬畏，根本没敢盯着看。摇摇头说“没看清”。
江晨说，“我也看得不真切，不过他关书的时候，我看见是三个字。前两个字好像一个是‘鲁’，一个是‘班’……”
“《鲁班书》？！”牟雨脱口惊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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