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抚琴

　　曲声虽不大，却悠扬飘荡于山林间，使得慕容山庄众人不禁侧耳倾听，就连素来军纪严明的玉麟军都停下了脚步。

　　众人回首，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盘坐于上方广场阶前，其身前摆有一张七弦琴。女子微提衣袖，露出其纤纤玉手，轻抚琴弦，徐徐地弹奏着。

　　慕容宇见得此景，缓缓道：「烟雨......」抚琴的女子正是慕容烟雨。

　　慕容烟雨弹了一会，檀口轻启，珠圆玉润的嗓音随即自唇齿间泄出。只听得慕容烟雨边弹边唱道：「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竟是一阕《采莲令·月华收》。

　　此词的内容乃是描述心仪男女相送之景，行者为男、送者为女，视角交替，回转曲折，道尽离别愁苦。

　　慕容烟雨此举吓坏了郭素，一阕未毕，就听得郭素惊叫道：「雨儿！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慕容烟雨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抚琴而唱。

　　为何郭素如此紧张？乃因慕容烟雨这番作为，无异于在三千山庄中人、五千玉麟军面前向小宝表白，将自己对小宝的心意昭告天下。

　　慕容烟雨续吟道：「...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曲声哀绝凄婉，诉说着离别的依依之情，慕容山庄众人闻声不由得心下怅然。

　　泪珠不断自慕容年的脸庞滑落，粒粒犹如珍珠般在旭日下闪耀着。慕容宇恨声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够强！」一拳打在地面上，顿时间鲜血直迸。

　　从小宝认罪至双手上铐，压抑许久的赵普此刻终于按耐不住，老泪纵横，愧疚道：「徒儿...是为师...是为师我对不住你。」

　　小宝当然也听到了慕容烟雨为他所弹的琴声。

　　这些年来日日读书，这首词小宝更是早在两年前便读过，自然知晓其中含意。

　　只是小宝从未想过，这三年来，好似亲姐姐般的慕容烟雨，竟对自己有这等心思。小宝耳里听着曲声，眼里望着那端坐于阶梯上方的白衣丽人，呆若木鸡。

　　未想一旁负责看守小宝的银麟卫居然也听得懂词中含意，对着小宝揶揄道：「小子，想不到你还颇有一手。」而后又道：「只可惜你命不久已，与温柔乡无缘了，哈哈！」

　　这时陈鑫高呼道：「都在干什么！谁再不走，军法处置！」得令，五千玉麟军再次上路。

　　虽被拉着前进，小宝却不断回头。小宝想看，想看那众人、那慕容山庄、那自己最心爱的容儿还有那愿以琴声为自己送行的慕容烟雨最后一眼。

　　许久，曲声渐止，将一阕弹毕的慕容烟雨立起身来，望着被银麟卫一拉一扯、渐行渐远的小宝，泪流满面。

　　随着玉麟军远去，慕容恪忽道：「爹，咱们派出庄中武功高强的师傅们跟上去，静待时机，未必没有救下小宝的希望。」泉叔闻言，反对道：「那又能如何？不过是徒然惹怒三王爷罢了！」

　　慕容恪道：「咱们可以......」未等慕容恪说完，泉叔抢道：「那孩子好不容易用他的命换来咱们山庄的安全，如今你却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慕容渊听得此言，竟看似老了十数岁，转眼间从叱咤武林的一庄之主陡然变为一位年过花甲的寻常老翁，颓然道：「别争了，都散了罢！」

　　此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果然如陈鑫所言，三王爷并未再派军进犯慕容山庄，山庄众人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日子。

　　山庄未成年的弟子准时于巳时至习武场做早课，成年的弟子则是到练武场精进武艺。

　　三个月一次的小较、一年一度的大较依然是山庄弟子奋斗的目标，只要能在大小较中展露头角，就能获取更好的修练资源。

　　山庄武师、师傅仍旧按部就班地接取刀榜任务，努力赚取刀钱，以此来兑换欲求之物。

　　只是这平静的日子里，少了以往居住于下人所住之清平居，那少年的身影。

　　话说小宝被玉麟军掳走的隔天。

　　这一日，天才微微亮，已无小宝的衣字间三号却迎来了两名客人。

　　一个娇俏可爱、一个娴静得宜，却是慕容容和慕容烟雨二女。

　　早一步到此的慕容烟雨开口道：「妹妹你怎么也来了？」慕容容没好气道：「你能来，我就不.....」话没说完，便停住了。慕容烟雨道：「......」素来喜在小宝面前斗嘴的两人赫然发觉小宝已不在此处，顿时没了心情。

　　随后慕容烟雨推开屋门，两女望着空无一人的衣字间三号，怅然若失。良久，慕容烟雨率先踏了进去，慕容容则紧跟其后。

　　进了衣字间三号，慕容烟雨看着房内的摆设，登时想起那日她带领庄中的下人，搬着桌椅盆饰来到此处的情景。

　　想到那日小宝目瞪口呆的神情，慕容烟雨忍不住噗哧一笑。可仔细一看，这笑容中却是藏着点点泪光。

　　慕容烟雨抹了抹眼角，收复心绪，继续在屋内缓步而行。

　　来到小宝的床边，慕容烟雨瞧见横放于床头的一个布囊，心道：「这不是小宝随身都带着的行囊吗？如今却是落在这里了。」慕容烟雨弯下身子，伸手拿起行囊。

　　一旁的慕容容见状，不禁道：「那可是小宝的东西呢！小宝不在你可别乱动啊！」慕容烟雨道：「我晓得。」但一边说，一边却动手解开行囊上的系绳。

　　没一会儿功夫，慕容烟雨打开了行囊，随即翻看起来。

　　一个铁盒子。

　　一本《庄子》。

　　数盒装有药材的木盒。

　　一册《张氏随笔》。

　　最后，五颗大小相仿的小石子静静躺在行囊的底部。

　　慕容烟雨拾起其中一颗小石子，怔怔出神。望着手中的小石子，慕容烟雨喃喃道：「果真是你。」

　　此刻慕容烟雨手中的小石子，与三年前那一夜所获，无论大小、重量，都极为相似。

　　并非说此时慕容烟雨手中的小石子就是那日用以救她的同一颗石子，只是慕容烟雨知道，对于练武之人而言，兵器称手与否尤为重要。

　　那日以小石子救她于马蹄下的人定然精于此道，对那人而言，小石子就是他的兵器，既然是兵器，就有惯用一说。

　　从小宝行囊中搜出此等大小、重量的小石子，与那日夜里救她性命之人所使的小石子如出一辙。

　　因此，慕容烟雨敢断言，小宝就是三年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她于马蹄下的那个人。

　　在慕容烟雨因得知自己遍寻不着的救命恩人就是小宝而思绪纷飞之时，一旁的慕容容竟也当起了「共犯」，拿起《张氏随笔》翻看。

　　慕容烟雨还记得那日小宝练功练岔了，自己为了找药，从而翻看过此书。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并未仔细翻阅。

　　慕容容曾经听小宝说起过张大夫，知道小宝所习得的医术皆是从此书上学来的，因此从前就对此书分外感兴趣。每每欲要向小宝讨来看，可惜都被当时的小宝借故推托掉了。

　　慕容容越看越入神，直至翻到某一页。

　　当日夜里，慕容山庄后山，咏月湖中央的小岛，咏月石前。

　　「滴答─滴答─滴答─」水珠滴落至咏月石前的地上，缓缓渗入土壤。

　　少女哭花了容颜，趴跪在咏月石前嘶声道：「咏月石！你...你骗我！快把我的小宝还来！」

　　只见少女身旁摆着一本手札，手札已被摊开，摊开的之处正是记录有「天精散」之症状与解法的那一页。

　　不需翻至封面，也知此手札乃是自小宝行囊中所搜出的那本《张氏随笔》。而梨花带雨的少女自然是慕容容。

　　「你骗我！咏月石！你根本不能实现愿望！」「你只是一块骗人的石头！你这块坏石头！就知道骗人！」慕容容含泪怒骂道。

　　事已至此，慕容容哪能不知小宝做了什么？

　　「咏月石！你这个大骗子！你骗得我好惨！枉我先前如此相信你，你竟然这般待我！」慕容容继续骂道。

　　良久，慕容容骂到没力气，扶在地上继续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慕容容哽咽道：「小宝...小宝，一直以来都是你处处依我、帮我、救我，我却...我却没能为你做什么。」

　　慕容容抽咽：「我不但没能为你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多少...」「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许愿的....小宝....都是我不好...小宝......」

　　蓦地，慕容容声嘶力竭道：「咏月石，我不要许愿啦！」「我不要许愿啦！」「我不许愿了，快将小宝还给我！」

　　直至嗓子都喊破了，慕容容转而哀戚道：「小宝...我求求你...求求你回来容儿身边」「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小宝...我只求你能够回来...回来容儿的身边......」

　　夜月下，慕容容一会状若发狂、一会喃喃自语，倾诉着内心的百般杂陈。

　　而被慕容容痛骂的咏月石只是静静地矗在那儿，不言不语，就好似千百年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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