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见难猜

　　百羽金楼开张当日，自是客流满溢，来往甚欢，整个金楼已然繁盛如火，远近皆可听见其中的热闹非凡，灯火不息可映照几里，只是来到这里的，大都是抱着什么目的，故而酒肉甚欢，却依旧心中空荡。

　　巨大的花型布幔之下，有一座漆红的舞台，名曰曜花台，满眼皆是花瓣的台面尽显气氛，只是久久未有花容月色登台表演，于是，席间，众人乐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煞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片刻之间，欲醉未醉之时，那曜花台上，倏尔响起一阵冷冷七弦音，众人酒杯微停，眼神迷离，只见，那传说之中，挖角而来的名花——璞嫣娘子，一身月白长袖曳地轻纱衣，盈步踱出，本是如同小荷尖角，却又宛如白玉仙子，一阵溢美声中，缓缓停至台正，眉眼微垂，恰似那含苞待放的花蕾。

　　台下鸦雀无声，只听得那铮铮琴音，如同心跳，呼吸之间，恰逢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妖娆婉转，飘向天空，与此同时的，一双晕染的轻粉水袖随即飞起，自下而上略过脸颊，众人仰头，眼神也随着那一抹颜色一闪而过，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俏丽可人的妆容，脸颊上一抹绯红，剔透的朱唇微笑，一双眼睛如同水中月亮，清澈之中有一种让人奋不顾身想纵身一跃的冲动，酒醉似仙人，倒真的像是进入了梦境，众人瞬间发出一阵惊叹。

　　琴声微动，布幔轻扬，一曲长袖舞，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正待人们细细观赏之时，却突然落下一环粉琢的丽人，同样的灵动轻盈，面容姣好，却恰恰将那一缕青烟般的人儿围至中间，众人不自觉地伸着脖子寻找，哪怕是再美的娇娘也比不过第一次动心的一个，席间已然放下了酒杯，停在半空的酒气如同鬼魅，啃噬着人们心中最后一点理智，只是这对手太过强大，引得人们皆目光炯炯地盯着台上依次飞旋的衣袖。

　　大风起兮，云雾缭绕，曜花台上梦幻不似凡间，恍惚的烛光包裹着流连婉转的舞姿，随着一香燃尽，一齐旋转人儿拼凑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花蕊随着花瓣的颤动逐渐伸展了腰肢，于众人眼中像是亲眼见证了那花期的延续，不愿错过地望着当中的璞嫣娘子，一个转身，一簇笑眼，裙似飞鸾，袖如回雪，翘袖折腰，如同无骨的妖魅，总是无限风情，众人这才彻底沉醉，皆半口微张不知所言。

　　果然，这璞嫣娘子确是不同凡响！

　　一曲终了，台上一副牡丹图，台下众口微怔，璞嫣娘子一个起身，长袖带风，众人又按捺不住，起身相迎，只见她不慌不忙，从那花蕊之中慢慢退出，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台下亦是屏住呼吸，等到最后一缕烟雾散去，台上已空，只听得一阵叹息，遗憾着美景竟是稍纵即逝，后悔没有及时落在画笔之下。

　　此刻，二楼花厅，江卷负手而立，低头向下审视，众人姿态皆展露无遗，而那曜花台上却已经空无一人，江卷并不着急，嘴角轻挑着，抬眼对望着正空中盘旋的一只黑色飞鸟，旁人只顾佳人美酒，哪里顾得这一只并不起眼的飞鸟，况且即使是一片寂静也毫无响动，只是静静地振翅，隐藏在圆形屋顶的阴影之中。

　　随着焱渡的一个回旋飞到了江卷的肩膀上，一双幽蓝的眼睛似乎发出了一阵光亮，江卷敛起笑意，低头看去，大厅的正门发出低沉的响动，浅浅的脚步声逃不过江卷的耳朵，他肩膀上越发扣紧的爪子也正示意者他，那人要来了！

　　众人正沉醉梦中，一瞬间被推门声惊醒，齐刷刷回头看去，只见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小斯簇拥着那人缓缓而来，来人身形匀称，一身青黑衣衫发出柔亮的光泽，镶红的袖口闪着金丝线的颜色，单手轻握着一串玉珠，风雅沉静，腰间一块剔透玉玦垂着墨绿色的流苏，步履轻快郑重，正大步走进来。

　　“索公子您上座——”小斯非常合时宜的报上了来人的名讳，众人皆在一阵沉默中了然几分，这人本就器宇不凡，眉目俊朗，比之中原人的气势多了几分异域的硬气，使人不能忽视，左脸颊一丝笑窝，十分情绪只表三分笑意，眼中掩不住的光芒，独自一人，款款而来，便是传说中从天而降枫太尉的义子——索弼。

　　正待大家心中揣度此人来历何以之时，曜花台上的琴音忽而又响起，此刻更加急促强烈，如同暴雨一般敲打在人们的耳膜上，许多人已经来不及多想，眼神已然重新被吸引到了台上，只见那青烟如同鬼魅一般又复活，正散发着些许沁人心脾的香气，舞台中间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放大，等到索弼落了坐，抬眼的一瞬间，那身影倏地来到了众人眼前。

　　“啊……”一阵惊叹，刚刚退了场的璞嫣娘子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眼前，比之前又多了几分颜色，眉间多了一枝将开未开的粉绿色牡丹花，双唇的红艳也化作了淡色，只觉得那牡丹花如同星辰一般闪耀，本来牡丹多颜色，绿色却最为罕见，眼下这一朵更加精致璀璨，实在令人欲罢不能，众人皆满眼新奇地痴痴望着，只有索弼，眼角挑起的弧度，暴露了与刚才的坦然镇定截然相反的表情。

　　只消一眼，两人便已经平分秋色，玲珑如璞嫣更是知晓这眼神的意义，对视一刻，于是眉头舒展，忽而粲然一笑，长袖轻舞，一放一收拂过耳边，转身折腰柔软似水，飞袖冲天仰头回望向他的眼底，那轻纱落下之时只见她脸颊微红，神情骄傲，额间的绿玉牡丹像是幻化了生命，慢慢在众人眼中绽放开来，索弼只是静静与之对视，双唇紧闭，眼神亦是温润如水，却多了几分不易察的警惕，手中的玉珠则一直发出咔咔的轻响。

　　琴声骤歇，一曲长袖舞，一双是非人，璞嫣娘子已然退了场，可众人依旧恋恋不舍，高举着酒杯要求再来一场，只是这江卷有心，台上定是不可寂寞，刚刚粉琢的丽人们又如同花仙一般翩然而至，虽不及刚刚的一曲，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俏丽景致，既然人们已经沉醉至深，便不会轻易醒来。

　　席间重新回归了热闹，仿佛刚刚那一曲尽是痴人一梦而已，顷刻间酒杯琉璃，又是沉醉迷乱。

　　“唉，这楼里的酒啊，也不过如此，”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在索弼耳边举杯叹息道，话虽入耳，索弼却未有抬头，直视面前的曜花台，转动手中的玉珠沉沉道，“美酒，佳人，缺一不可。”那公子一听，忽而来了兴致，一手拿酒杯，一手拎了一壶酒，越过两个微醺的酒客，来到了索弼的右手边，笑容如沐春风，点头说道，“索公子也是这样想？眼下并非只有在下醉了，果真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啊。”

　　说话间豪气地将自己和索弼的酒杯中斟满了美酒，仰着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索弼却不为所动，嘴角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道，“明月清风，亦是难忘。”那公子喝酒的动作一个停顿，歪头盯着索弼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索公子果然性情中人，来，再喝一杯！”索弼拿着玉珠的手一抬，道，“索谋不胜酒力，公子尽管尽兴。”说罢，挥手叫人又上了一壶好酒。

　　公子见索弼如此，并不介怀，兀自爽快地喝了起来，不时大笑着说些寻常的趣闻轶事，索弼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眼神略过众多酒过三巡的客人，一抬眼便对上了二楼换了一身青绿衣衫的璞嫣，薄纱轻衣，浮动的裙摆，浅绿的丝帕随意地捏在手中，她慵懒地靠向栏杆，青丝略过脸颊垂在了横梁上，丝帕突然从指尖悄然滑落，随着半空的气流，呼吸一般飘到了索弼的眼前，只听得楼上“呀”的一声，随即被淹没在了一片吵闹之中。

　　但就是这一声，落在索弼的耳中却是响亮，他眼神锐利清澈，噙着一丝笑意望着楼上的璞嫣娘子，那人倒是一愣，随即眉若星河，唇红齿白，笑得格外爽朗，与刚刚一副妖媚样子大相径庭，索弼已然面不改色，一个伸手，便将那一抹淡绿握在手中。

　　“……索公子啊，你是不知道，那璞嫣娘子不止样貌与她人不同，心性也是骄傲，想来这满城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她却偏偏不喜欢，只一心倾慕着碧绿的牡丹，可惜啊，那种的奇珍花卉真是难寻，难寻啊！唉！”说着仰头一饮而尽，满腹惆怅。

　　索弼听罢，心中一惊，低头审视着那轻如羽毛的丝帕，青绿的颜色，稍纵即逝的触感，让他回想起了那段不可言说的记忆，脑海之中一直回荡着，“……若是你能够找到那碧色的牡丹，你我便算是知己了！”如同风铃一般飘渺的声音来自记忆深处，索弼身形猛地一颤，紧紧攥住手中的玉珠，抬头望去，那人依旧笑得无辜，一副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索公子啊，索公子？”那人举着酒杯叫着，索弼已经起身行至了楼梯之上。

　　璞嫣静静等在原地，单手扶着栏杆，歪着头笑道，“公子倒是勤快。”索弼听罢，也换上一副爽朗的笑容，道，“姑娘纤细如玉，该是捧在手心的稀罕之人，不该耽误在这等闲事上才好。”璞嫣一听，半掩着嘴角，仰头笑道，“公子果真体贴，不过，模样虽好，却也是这般纨绔子弟的做派。”说罢，璞嫣眼神轻蔑，转身便欲离去。

　　索弼微微一笑，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伸手上前问道，“姑娘，这丝帕可不能没有主人啊。”璞嫣听罢，背着身影挥挥手，轻笑道，“公子若喜欢，便收着吧，一块丝帕而已，我这里倒真是不缺呢。”说罢，轻快的转身走进了内屋。

　　索弼站在原地，望着璞嫣离去的背影，表情复杂，心中一阵抽痛，喃喃道，“似有相像，不过，三分而已……这世间虽广阔，任谁，也不能与她相比了……”说罢，自己摇了摇头，握着那轻柔的丝帕，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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