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璞嫣娘子

　　此时的勉杺阁已然不如从前那般炙手可热，外观看来只是个老旧的阁楼，早在当年火烧之后，便已经伤痕累累，加上受到敬花家灭门的牵连，枫太尉对于江卷已然有所怀疑，但碍于他暗中操控着江湖中枢的信息之源，便只能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探访勉杺阁，对此，江卷也觉得无可厚非，两人对此亦是心照不宣，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谁是拎得干净的，江卷更是心中无愧，索性一拍豆花，在城中最好的地界开了一家花楼，即便是他枫太尉也是不好意思日日进出这烟花之地，哪怕掷地千金，倒也能图个清静。

　　这金楼开张之前三日，是江卷召敬花珧回京的日子。

　　当她再一次踏足京城，已然换了一副面貌，青衣练装，腰间束带，除却佩戴白玉，再无长物，行至长安街上，才发现，一切如常，只是心境早已不似从前，只见她神情淡淡，眉目精炼，即便是从前钟爱的风筝人偶，也只是匆匆路过，不再停留，一心快步往城中心走去。

　　犹记得，四年之前，风云突变，敬花家惨遭灭门，作为家中唯一的长女，敬花珧被父亲临终前托付，受勉杺阁阁主江卷庇佑，终是残存了下来，只是她心中从来没有一丝侥幸，有的只是对那桩案子背后黑手的痛恨，蝼蚁尚且不能苟活，生而为人，更加不能苟延残喘，发誓定要手刃了仇家，遂当江卷问她何去何从之时，她毅然选择了离去，江卷不语，并未挽留，按照约定放她离开了勉杺阁。

　　而不久之后，敬花珧不愿再牵累他人，已然无路可退，独自一人踏上了复仇之路，那时她手无缚鸡之力，只凭着满腔仇恨一心想击杀之，于是暗中潜入枫太尉府邸，企图暗杀，用自己的双手为家人报仇，谁料还未来得及接近仇人，就立即被府内暗卫拿下，一再审问之下，紧闭其口，终于熬到面见太尉。

　　当她一身狼狈地暴露在枫太尉眼前之时，已经面目全非，满脸鲜血依旧伶牙俐齿，枫太尉一眼便识得她的模样，只因为她那双与其父甚为神似的眼睛，目光如炬，锐利似鹰，一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神情，枫太尉看罢一阵冷笑，道，“果然是父女，螳臂当车的错竟是一犯再犯！”

　　敬花珧心中愤恨却挣扎无力，疯子一般扑上前去，破口大骂，枫太尉亦是听得老脸发绿，咬牙说道，“若不是江卷那小子换了你，我果真是不能容你！”说罢甩手而去，命人将她抛在了街上。

　　当夜大雨倾盆，冰冷的地面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望着不远处零星的灯火，敬花珧再一次感受到了一无所有的悲戚，仰面躺在街角的石碑之下，雨水顺着台阶缓缓流过耳畔，空中电闪雷鸣，正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适逢初夏，夜里的雨水却是如寒冬般冰凉，一闪而过的苍天还不如这泥土来得实在，她就那样任由伤口浇灌着雨水，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深夜里雨水不停，她静静地躺在街边，如同自愿等待着死亡，嘴里呢喃着爹爹和娘亲，伤口也因为发炎隐隐发热，不过，若是不能为家人报仇，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这样想着，逐渐陷入了昏迷。

　　隐约之间眼前略过一丝颜色，红色火焰，冲散了黑夜的压抑，敬花珧已经没有力气却还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倏地伸出了双手，摸索着攥住一只小手，柔软温暖，心中略过一丝安慰，这时候，只听见耳边轻轻响起，“姑娘莫要害怕，我这就带你回去……”敬花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若是再赌一次也无妨，她的手紧紧抓住那人的手，放心地靠在了对方的怀里……

　　待到重新活过来，敬花珧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璞嫣。

　　那房间之内袅袅清香，满眼尽是红色，深深浅浅，飘逸如画，那人就背对着她慢慢梳妆，剔透的发梳滑过如水的秀发，红里透白的衣衫盖住了双脚，通过镜子的反射敬花珧看清了她姣好的面容，心头一暖，道，“可是姑娘救了我？”那人闻声望着镜子里的敬花珧，道，“你醒了就好，身体可有好些了？”敬花珧点点头，问道，“敢问姑娘，为何救我？我……这里又是……”说着抬头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那人掩面轻笑，转身说道，“可不是我情愿救你，你的贵人一会儿就到，这里是我的房间，旁人不会进来，姑娘尽可放心歇着。”说罢，轻轻拂去衣裙上的皱褶站了起来，一袭大红色宽袖委地长裙，金丝滚边尽显风情，尤其裙身缀满了鸢花蝴蝶，顾盼生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边，扶着门边悠悠说道，“姑娘可真是命大，你该是要好好谢谢你的贵人才是！”说罢，推门而去。

　　敬花珧心中疑惑，移动着身体想下地走走，却扯着伤口一阵钻心疼痛，脸上亦是火辣辣的生疼，整个人抚着胸口蜷缩着，不免又想起了那屈辱的一夜，顿时脸色铁青，满头虚汗，牙齿也咬得吱吱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敬花珧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警惕的眼神紧紧盯着门口，不料闯入眼的却是一直白色的毛球，敬花珧皱眉，仔细眯着眼睛看去，啊，是豆花！她略有一丝惊讶，随后便见到了江卷迈步进来，依旧是一身白衣，自觉地坐在了进门一侧的圆凳上，一把玉折扇拿在手中，似是已经磨圆了边角，敬花珧突然想到那姑娘说过的话，贵人？她心中其实是极其抵抗的，若他的恩人是小江老板，那不就代表自己……想着，低头闷声问道，“小江老板怎会在这？莫不是来看我笑话的？”说着，眼角挂上一丝凌冽。

　　江卷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敬花珧正欲发作，江卷开口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贵人的？”敬花珧半张着嘴不知所言，豆花似是看出了这其中的僵持气氛，乖乖地坐在江卷脚边悄声听着，江卷不看她，继续道，“凭你的能力，进入枫府已算侥幸，何谈报仇？”敬花珧听罢，嘴唇咬得发白，紧紧攥着拳头盯着自己满身的伤痕。

　　她何尝不知，只是敬花家已经覆灭，与她相关的一切顷刻间都化为了乌有，哪里还会有人能够助她复仇？生存尚且不易，何况对手又是京城中只手遮天的枫太尉，能够与之匹敌之人更加寥寥，一弱女子，何以成事？

　　“你不是想报仇？”江卷突然开口问道，敬花珧一愣，挺直身子，道，“与你无关！”

　　江卷将折扇一把合上，道，“若你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复仇之事，我可助你。”敬花珧一听，一颗心悬到了半空，追问道，“当真？”江卷一敲桌面，道，“君子一言。”敬花珧像是害怕对方反悔一般，片刻未犹豫，果断答道，“好！”

　　江卷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敬花珧，道，“最近莫要再外出，有璞嫣照顾你的起居，过几日，我自会安排你的去处。”说罢，行至门口，侧着头望了一眼，欲言又止样子，最后只叫了一声豆花，便推门离去。

　　敬花珧有些诧异，小江老板是她的救命恩人，但事关重大，如此插手自己的事情，必定是有所图，不过好在，终究是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即便这人也不能尽信，也算是个短暂的依靠，她抚摸着腰间温热的白玉，心中渐渐多了几分打算。

　　“姑娘！姑娘？”正回想着曾经，被一个楼中的小斯叫醒了思绪，抬头一看，百羽金楼几个烫金大字，赫然挂在头顶，只是仍旧蒙在一层红布之下，敬花珧深感惆怅，开口问道，“嗯，敢问，江老板可在楼中？”小斯抬头问道，“姑娘客气了，江爷就在二楼花厅，等您多时了，眼下叫我下来迎着，来，您这边请。”敬花珧听罢，微微颔首道了声谢，便跟随着小斯进了楼里。

　　路上行人匆匆，楼上却多闲人，那身影望着敬花珧进了楼里，一个闪身便也进了房间。

　　此时，江卷正悠然坐在花厅的之中，脚边伏着胖了一圈的豆花，见有人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绒毛倒立却并未起身，刚才的小斯将她引上来便退下了，此时花厅只剩下他们两人。敬花珧上前轻声说道，“江老板。”江卷早有预料，侧头说道，“坐。”敬花珧听罢，与之并排坐下，道，“可是时机到了？”

　　江卷低头望着楼下的忙碌的人影，折扇敲打着手心，慢慢说道，“枫太尉四年前收了一个义子，据说长相俊美，深受重用，这几日太尉正筹划着为他寻一门亲事，我有意让璞嫣与他相处一番，叫你回来便是借此机会，详细查探他的底细。”

　　敬花珧听罢，疑惑道，“义子？”江卷回道，“正是，据我所知，该是亲生，那么眼下，就正是个好机会。”说着，江卷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起身舒了一口气，“好了，你且休息一下，剩下的我来安排，三日后开张，你与璞嫣一道即可。”说罢便转身进了房里，敬花珧听罢点了点头，低头时却看到了豆花。

　　豆花还是愣愣地坐地上望着敬花珧，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面纱，蹲下身来轻声问道，“豆花，你是不认得我了？当年你可是很喜欢粘着我呢！”豆花仰着小脑袋听着，尾巴开始不住的摆动，像是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吐出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个翻滚便露出了白肚皮，一脸放松的样子，敬花珧看着有趣，人总归是会变的，只有这单纯的小东西，一如既往的不会忘记她，好像这几年一直苦心学习暗器，那山中枯燥冰凉，从没有这样笑过，顿感心中舒畅。

　　“珧儿！你终于回来了！”正发呆着，璞嫣一身轻粉薄纱急匆匆走了过来，敬花珧也是惊讶，转头道，“娘子怎会到这里来了？不是在……”说着，璞嫣已经扑到了她的背上，闷声说道，“江爷已经为我赎了身，从今儿起，我便是这金楼的头牌了……”说着，轻轻点着敬花珧的面纱，问道，“这一趟可是学成了？”

　　敬花珧点点头，“那就好，你回来了，我便也不必太过无聊了。”璞嫣一脸明媚，说着，“既然如此，我便去求了江爷，等开张之后，我俩一道出去游湖，可好？”敬花珧亦是惦记着她的救命恩人，见她这般开心，便点头说道，“好！你喜欢便好！”说着俩人全都忘记了地上四肢舒展的豆花，笑呵呵地去了璞嫣的房间。

　　在敬花珧眼里，这璞嫣娘子亦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初若不是她雨夜搭救，又尽心照顾，她敬花珧必然已经死去，于是对于这样一个美艳又义气的烟花姑娘，心中既敬重又喜欢，可不料这姑娘可是整整比她还小了一岁，一脸的孩子相却是八面玲珑，乃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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