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宋城望山

　　却说曹拓化身富家公子方圆，潜往察碧界。这段时间天下大势是太平的。自从邢裴被刺后，魔、海、兽、巫四族与人族交界处并无大的摩擦，连每年参与打草谷的小部落也少了很多。人族十四界也没有跨界的战事。八百二十城中小城摩擦天天都有，发生城际大战却只有润闽一界。

　　这日天光刚刚放明，富亨米铺的伙计张小凡已经走出了小门。富亨米铺位于润闽界宋城内四道街的东口，算是百年老字号的小店。现任老板接任米铺不过半年，全靠着老掌柜和三个自小跟着的伙计支撑场面。张小凡今年二十一，在米铺已经当了五年的伙计，今日却是轮到他来开铺门。

　　张小凡来到四道街上，踩着湿滑的石垒路走到街口。早上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听见他脚底木板鞋的踢踏声。张小凡走到街口，一脚蹬着上马石凳，使劲向上跳起来，神长脖子向东边望去。这个动作是四道街居民十多年来每天早上必须练的，街坊邻里还特别请师爷取了个雅名，唤作：“望山”。其实望的却是北城楼上悬挂的号旗。

　　润闽界四周全是万仞高山，易守难攻。中间的盆地也是丘陵密布，山石横斜，再加上盆地多雨，号称“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宋城是一座石头垒成的小城，因为地势原因，除了穿过宋城四个城门的两条大道勉强算是平整，其余街道狭窄歪扭，房屋更是杂乱无章，犹如石头迷宫。

　　张小凡头次跳得有点歪，只从层叠的房屋间看到了北城楼的一角屋顶。感觉丢了面子，还好四望无人，张小凡狠狠地向脚下吐了口唾沫。再次踩着石凳跳起来，将脖子尽力伸得长长的，象一只扑腾着待宰的鸡。这一次总算看清楚了城楼上的那面黑旗。张小凡落下地来，左脚木屐不小心飞出老远。他急忙单脚跳过去，用大拇指夹住鞋头，晃悠着走回米铺。先从铺子后面取了一面黑色绣有红色“容”字的旗子插在屋檐上，这才开始慢吞吞地把铺板一块块取下来收好。

　　太阳渐渐升起，四道街上的行人开始多起来。临街的铺门也一个接一个慢慢打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先插上了黑旗。街坊邻居开始打着哈欠隔着街相互招呼，聊几句家长里短。主妇们也开始在屋子里开始烧早餐。茅草烧焦的糊味，和着米粥玉米饼子的香气，在街道上弥漫。

　　张小凡窝在米铺铺面后阴暗的角落里，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子，时不时回头望望铺子里面，期待着掌柜的浑家端着热腾腾的早餐出来。这时对过的黄记草药铺门面终于开了，药铺伙计文三保伸着懒腰踱出来。

　　文三保跟张小凡同年，是一条街上拆台打架一起混大的伙伴。只是文三保有个识些字的爹，顺利将他送进了薪水要高两倍的药材铺。拼爹输掉的张小凡心中不免失落。两个人交情也就淡了，虽然对着面，也不怎么搭话。文三保也不搭理张小凡，眼角扫了扫米铺屋檐上悬挂的黑旗，径自走到街口，踩着上马石凳“望山”。

　　张小凡终于有些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道：“我望过山了，是黑的。”文三保落下地来，神情有点诡异地道：“你确定是黑的？”张小凡把头伸出铺面，没好气道：“不是黑的难道是白的？”文三保笑了笑道：“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城楼上没有挂旗。”

　　“怎么可能？”

　　张小凡撑着膝盖在上马石凳旁边喘着粗气。文三保挤了挤眼道：“怎么样？是没有旗吧？”张小凡摇摇头道：“没旗。是什么个情况？”却见斜对过街角跑过来一个圆润的小胖子，拎着两大袋包子一边跑一边大喊：“换旗，换旗。”跑来的正是四道街西口的刘师傅大包铺伙计土二苗，也是张文两人的死党。张小凡、文三保齐声问道：“什么个情况？换什么旗？”土二苗用袖子揩着肥脸上的油汗，喘着气道：“我去北楼给军爷们送…送包子，刚到二条巷子，就看见方坪军卷着军旗…从北门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三个小伙计互相看了一眼。张小凡果断道：“我东，三儿南，胖猫你西门。”土二苗不爽道：“西门最远。凭啥我去西门？”张小凡看了土二苗一眼，道：“你不把包子送回铺子？去西门正好顺路。”说完张小凡和文三保撒腿就跑。土二苗恍然大悟，举起手中拎的袋子看了看，忽然大叫一声：“糟糕！大包子都压成面饼了，这下又要屁股开花了。”

　　张小凡沿着街道七弯八拐一阵猛钻，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宋城东门，很快沿着狭窄的城门边道爬上城墙。却见城墙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多数是青年小孩，也有几位大婶，纷纷扶着箭垛伸长脖子向远处眺望，同时嘁嘁喳喳犹如几百只鸭子。张小凡急忙挤开一个半大小子占据了一个城垛，不理那小孩不满的嘟囔，手撘凉棚向远处望去。

　　宋城坐落在一个较高的丘陵上，四周地势起伏相对比较平缓，站在城墙上能望出数十里之遥。今天天气罕见的晴朗，将远处的山河照得清清楚楚。

　　张小凡眼睛都快看酸了，突然有人高喊：“红旗，快看红旗！”张小凡努力远眺，终于发现极远处地平线上出现几杆红色旗帜，一彪人马正在急速向宋城赶来。城墙上的人群突然像炸窝的兔子，喊叫着“红旗！换红旗！”拥挤着冲下城墙四散狂奔而去。张小凡也迈动两条长腿，一路冲刺一路大喊“红旗！红旗！”，却见两旁的店铺里每家都有人跑将出来，将黑旗拔下，插上了红色的旗帜。

　　张小凡一路跑到四道街的街口，却见街上黑旗已经拔尽，想是土二苗顺道通知的。而自家老板和老掌柜、药铺的掌柜和坐堂大夫、包子铺的刘大师傅，还有几个铺子的老板，正排着队在上马石凳前“望山”，就像一群奋力想跃过龙门的鲤鱼。不过当包子铺的刘大师傅肥硕无比的身躯凌空而起时，张小凡顿时觉得一群苗条的鲤鱼中夹杂了一只皮薄肉厚的大肉包子，颇有鹤立鸡群的观感。

　　众人见张小凡狂奔而来，马上停下了集体“望山”，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小凡，纷纷凑过来进行惨无人道的强势围观。张小凡只觉得胸膛快要炸开，猛喘了几口气，终于嘶哑着嗓子喊道：“红…红旗！快换红旗！”围观群众顿时轰然一声呈鸟兽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窜进了各家门户，再出现时人人怀里都抱着一杆红底白芯上书“孙”字的大旗。

　　正在这时，却见文三保从另一个街角窜出来，一面向张小凡奔来，一面大喊：“蓝旗！换蓝旗！”张小凡一愣，文三保已经冲到近前，按着膝盖喘息如雷，断断续续地喊道：“我看到腾充城的旗号了，大家快点换蓝旗！”

　　众老板纷纷停手，抱着红旗用怀疑的眼光再次盯着张小凡。张小凡怒道：“我和许多乡邻都亲眼看见了韵湖城孙城主的旗号，最多半个时辰就到东门了。绝对是红旗。三儿你是不是眼花了？”

　　文三保把眼一瞪，正要出声辩解。却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大喊道：“绿旗！大家…快换绿旗！盘坪城的…大军杀到西门了！大家快点换…绿旗啊，晚了就来不及了！”只见土二苗像一只皮球般蹦跳着穿过整条四道街，向着东街口奔来。

　　文三保傻了，张小凡傻了，一群老板掌柜们傻了：“虾米？什么个情况？”

　　润闽界原来的界主彭献之是彭氏皇族一个分支的宗主，原来居于润闽界东的第一大城韵湖城。二十年前邢裴掌权的时代，彭献之突然一夜暴毙，界主令不知所踪。其嫡子彭学才干平庸，道力不过四品，被孙惇篡夺了韵湖城城主。彭学逃亡到西部盘坪城堂弟彭赴处。彭赴以盘坪城城主之位相让。彭学在彭赴协助下，积蓄力量，准备夺回韵湖城。其时润闽界无有界主，三十八城城主各怀异心，互相攻讦不休，致使润闽界近十年更增加了一条“人无三天宁。”

　　经过十余年腥风血雨，润闽界渐渐整合成四大势力，东方韵湖城孙惇、西方盘坪城彭学、南方腾充边闻、北方方坪成荣德。这四大势力除了孙惇和彭学是死敌之外，其余几个势力之间忽而联合，忽而敌对，或者面和神离，或者弄假成真，搅得润闽界一片混乱。

　　界中仅存的中立豪门、有财力的富商纷纷借由跨界通道逃往他界。不少无钱无势的平民逃入荒山野岭，在凶兽绝境中挣扎求存。更多的平民百姓只好呆在原地，遇到军队就望风而降。

　　宋城地理位置非常特别，正好位于润闽界的正中。四方势力角逐，经常从宋城经过。经过几十轮征战，宋城的城墙早已千疮百孔，加上四周无险可守，成了名符其实的“送城”，三天两头就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宋城本是座小城，城内居民大约只有十万，经过十年战乱，剩下不到三万人。这群百姓已经非常习惯变换主人，更准备好各色旗帜。一旦宋城将被谁占领，满城都变成胜利方的旗帜。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北部方坪城的军队刚刚撤走，另外三方军马就一齐涌至。眼见着大战将至。城中居民不敢动弹，看似唯一可逃的北方也不知方坪城军会不会去而复返。大家都举足无措，最后城中各种旗帜杂陈，有的挂红，有的带绿，有的飘蓝；还有的什么旗也不插，等着谁胜再插。四道街的老板们接受了张小凡的建议，索性将三种旗帜一齐插上，等谁胜利了就将别的旗帜扯去，毕竟破坏比建设容易。

　　屋檐下插满红绿蓝三色旗的四道街老板们都发现自家最是聪明，感觉自己萌萌哒。

　　而城外，三路大军已经逼近城头，大战即将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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