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卷第一章
龙戟和青禾从地道出来时，天已大亮。天空纯净得像一块淡青色美玉，不掺一点杂色，晴空万里无云，昨晚的大雨过后，冬天真的到了。百花凋零，英雄树的树叶早已枯黄，一只失群的孤雁落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凄凉地叫了一声。英雄树下的黄土被掀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龙戟先从地道里钻出，回身，把青禾也拉上来。两个人站在出口，打量四周。
出口在商阜坡旁边的军属驻地。
一排排简易帐篷按梅花阵型搭好，远处的木头房子依山而建，鳞次栉比，依稀有些起床声从各屋传出。清晨，这里还不是十足热闹，宁静而温馨，炊烟袅袅升起。整个营地被木头栅栏围起，正中立一朱红色铁门，铁门前头，有一女子骑着高头大马在等着他们。
看样子她似乎在此等了很久，衣发皆湿，不知是清晨凝结的露水，还是昨夜的大雨所致。她穿着黄色袄裙，黑色秀发在脑后高高盘起，姿容绝美，雍贵大方，娴静文雅，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原本静静坐在马上，见到龙戟和青禾出现，又惊又喜，飞身下马，几步冲到龙戟面前，激动得菱唇颤抖了几下，急促叫道：“阿戟回来了！”
她伸出手去抓住龙戟的手臂，太激动了差点摔倒。
龙戟的手臂原本被青禾抱住，见状便挥开青禾，握住她的手扶着她，同时说道：“当心。”
女子眼里涌出泪，双手勾住龙戟的脖子，想扑进他怀里，又害起羞来，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得体，没真投入他怀抱，目光落到龙戟上身包裹的伤布，瞪大了眼叫：“你受伤了！”去摸龙戟的箭伤。
龙戟没让她摸，抓住她手，安慰道：“已没事了，不必担心。”捏了捏她的手，疑惑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女子羞而低头，似乎在别人面前被龙戟抓住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甜蜜，抬起头无比深情地盯着龙戟的脸庞道：“我等了你足足一夜，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伤得要不要紧？”回头冲营地里大叫道，“红儿，红儿，快去请人来给将军看伤！”远远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小丫头大声答应的声音。
“昨晚我见了你之后……你一直没回去？”龙戟问。
女子点头。
“这又何苦？”
“你不回来，我怎睡得着？你叫我等你，我当然要等。”说罢，转向青禾，施了一礼，嫣然一笑，温文尔雅地道：“这位就是阿戟救的人了？有没有什么大碍？可受了伤？看你脸色不好，一定吃了不少苦，回来就好，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阿戟，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
青禾听了就一皱眉。
从这女子出现，青禾就有点摸不着头脑。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女人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唯一明确的事，就是自己很讨厌她看龙戟的眼神，以及，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太过于亲密了！龙戟十天后就是自己的丈夫，怎容得旁人在眼前这样？青禾在后面拽了一下龙戟的衣角，警告地瞪他一眼。
龙戟回头看她。
青禾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她对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很多时候两人间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流，青禾就知道龙戟在想什么，可这一次很奇怪。这一次青禾在龙戟的眼神里感受到几丝不知所措，慌乱，以及歉疚。
龙戟看她一眼，又转过头望了望女子。
青禾惊奇地发现龙戟看向那女子的眼神竟也带了歉疚。
他对她歉疚什么呢？为什么？
她不是龙戟的妹妹吗？
青禾记得龙戟曾收到一封妹妹寄来的家书，说要来商阜坡看望龙戟，还记得前几日在市集，巧遇被血杀会的小角色欺负的女子，当时青禾打抱不平救了她，她说是来找龙戟的，自己还叫胭脂送她回去。后来急急忙忙进宫面圣，没来得及去见龙戟与女子，听说胭脂有事找自己，也没来得及问。再见到女子，就是这一次了。看样子，她绝对是认识龙戟的，不过，这个妹妹是不是对龙戟也太暧昧了？
青禾是个直率不擅作假的人，心里想什么，面上不由就表露了出来。
龙戟一指青禾，对那女子说道：“喧荷，这位就是穆青禾穆参将了，她是个……”龙戟想夸夸青禾，奈何嘴笨，顿了顿，说道，“……很好的人。”
喧荷亲热地去拉青禾的手。
青禾直觉有些讨厌她，不想被她拉手，碍于龙戟的情面，硬忍住没躲，身体僵直，神情严肃，没法像喧荷那样笑意盈盈——哪怕像喧荷那样装出来的笑意盈盈。
龙戟一指喧荷，对青禾说道：“这是喧荷，比你年长几岁，你应该叫她姐姐。”
叫姐姐？为什么？从龙戟那儿算起来，不应该叫姐姐呀？青禾眼珠瞪圆了，狠剜龙戟一眼，紧闭着嘴没叫姐姐。
气氛立时有些尴尬。
喧荷及时化解了尴尬，轻笑一声：“青禾妹妹，你我却是已见过了，对不对？”
青禾忍不住把手从喧荷的魔爪中抽出，“对，那天在街上我们见过。”
喧荷完全不在意青禾表示厌恶的小动作，看上去似乎是个十分宽容的女子，笑道：“青禾妹妹，我们见面之前我就知道你，你却不知我是谁了。”
“你是他妹妹。”
龙戟闻言立即看了青禾一眼。
青禾道：“怎么？难道不是？那你是……”
喧荷的笑容就像印在脸上的一样，看起来是在笑，但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她笑眯眯地对青禾说了五个字，很多年以后青禾都记得这句话以及她说话时让人生厌的笑容，她说的是：
“我是他妻子。”
龙戟第一时间去看青禾，想说什么，叫道：“穆青禾……”
青禾还没有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道：“不对啊，我才是他妻子啊。”
龙戟又叫：“，穆青禾……”
青禾继续道：“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喧荷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
龙戟第三次叫道：“穆青禾……”
青禾只盯着喧荷，皱着眉说道：“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龙戟终于一把拉过青禾，把她的身子掰向自己，“喧荷真是我的发妻。”
青禾伸手指了指喧荷，又指了指龙戟，最后挠了挠头发，似乎才听明白“妻子”的意思了，神情立马变了，“那我是什么？”
“你……你是我的妾呀？”
“什么妾？不是问这个！”青禾一把挣脱了龙戟，大叫起来，“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有妻子。”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以为你知道，整个龙家军的兄弟都知道我有妻子有儿子的，再说也没机会说，定下亲事之后我们就进宫面圣去了。”
“你敢说，你没报着不敢对我说的心态，一直瞒我到现在？”
“好吧，算是我瞒你了，先不管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先去找军师，让他给你看看你的蛊毒怎么解。”龙戟伸手去拉青禾。
青禾不想让他碰到，去推他，激动之下没注意力道，使劲大了，竟把龙戟推得向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喧荷立刻去扶。
龙戟咳了一声，捂住自己胸膛，伤势发作，原本一直在忍疼，到了商阜坡松懈下来就忍不住了，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浑身上下多处受伤，流了太多血，换了别人早就昏倒了，被青禾这么一推龙戟要靠在喧荷身上才勉强站住。
喧荷急忙询问，龙戟简单说了几句经过，说自己的伤没什么大碍。喧荷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一眼青禾，龙戟安抚喧荷，叫她不要怪青禾，军队里打打闹闹惯了，青禾装男人时跟龙戟更是经常玩闹，都不算什么，喧荷仍然表示不能理解，即将过门做妾的人，怎么可以对相公不敬。龙戟扯开话题，叫喧荷去把自己的亲兵找来几个，燕子楼的事情必须尽早通知三爷，早作准备才是。
青禾站在一旁不动不出声，傻傻地看着说话的两个人。
女人貌美如花，男人英武霸气，女人扶着男人，男人手臂搭在女人身上。他们说些什么，青禾完全没有听懂。她忽然之间好像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一样，脑子反应不过来，只反反复复地想着：他有妻子……他有妻子……这是真的。
哦，她最爱的，准备放弃所有强悍全身心去依靠的，刚刚共度一夜的丈夫，是有妻子的。
青禾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拿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眼前这一切。
她是该生气呢？
还是悲伤？
或者嫉妒？
或者去把他抢过来？
她又凭什么去抢？
人家是先来的，她是后到的。
那就认了。
她又凭什么认？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夫一妻制培养出的青禾，不允许自己的爱人同时爱着很多女人，这是观念问题，这种问题没法解决。
但凡软弱一点的女人，都不会觉得怎样，可青禾不是这种软弱认命的女人啊。
龙戟又去拉青禾，“跟我一起去见军师。”
青禾又一次挥开他。
“够了！”龙戟怒道，“你在闹什么！”
青禾不知该怎么回答。
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闹什么，她无论如何算不上一个会闹、会作的女人。
“你也不看看你伤成什么样子，我伤成什么样子，这种时候你耍什么脾气？”龙戟道，“三爷之前跟我提过让你当正妻，没错，我是拒绝了，穆青禾，这一点我是不会改的，喧荷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们成亲十年，人要对得起良心。”
龙戟以为她是不想当妾所以如此。
青禾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平静、平静，开口道：“不是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你去找三爷报告顺便治伤，我去找军师解毒，分头行动，你不必跟我一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你别问我，我需要一个人仔细想一想，我要时间来接受。”
青禾急急走了。
龙戟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在背后追上，伸手去拍她肩膀。
青禾一回身，大喊道：“别他妈碰我！”
一瞬沉默。
青禾看着龙戟，眼神复杂。
“对不起，请你现在最好别跟我说话。”
说完，恍恍惚惚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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