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琴瑟
第二天早上，周俪月醒了。
阳光像打柱似投射进新房纱帐，她颤颤抖动着眼睫毛，被一阵男人趿鞋穿衣的声音吵醒。
周俪月惊忙起身。
男人回她一个温柔含满宠溺的笑。“早！你醒了！”
——
那天的周俪月，才知道自己有多抱歉。一个男人，对着醉得一塌糊涂的自己——他的新娘，抱着连哄带拍安安分分睡了一夜，强忍着欲望冲击，却什么都没做，即使是洞房花烛，这样的君子气度，且还是个皇子殿下！
周俪月忽然好生过不去。他总是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与感动，像洗涤伤口的涓涓溪流，仿佛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这种温暖与细致，就伴笼着她的全身。
她忙整衣下榻，对他欠身。“王爷，对不起，妾身昨夜——”又见他正穿衣系腰带，便说，“妾身帮你……”
不怪她如此拘谨、在男人面前客套至此。按身份上讲，对方是皇子，她作为一个皇子妃，服侍自己丈夫是应当。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男人笑着。
一愣，他回身，又见周俪月微蹙着眉头，那表情想是误会了。便道：“好啊！那就有劳娘子你了！”
周俪月笑了。动作自然地，帮男人穿戴整理衣袍和吉服带。
大红的喜房像流淌着红色的烟雾轻纱，龙凤喜烛的光闪出耀眼的十字架。两人，多像平凡恩爱夫妻中的一对。
调笑窗下，琴瑟美好。
房门外忽然笃笃笃的叩门声响了起来。“王爷，王妃，奴婢们伺候更衣洗漱——”
霍元谵托起妻子下颌在她额头吻了吻，“我这就去开门——”
周俪月心砰砰砰跳得好生厉害。
那蜻蜓点水的浅尝辄止一吻，仿佛一颗小石子激荡起胸口中的千层浪。
霍元谵正要打开门时，忽然，他又想到什么。
“王爷，你要做什么？”
她看他拿一把喜桌上的水果匕首，顿时诧异。
霍元谵道：“昨儿晚上你欠我的，忘记了，嗯？”
他依旧那样温柔宠溺地笑，目光戏谑看着周俪月。
周俪月脸蹭地红了。
宫婢们进来，整理床褥，又是叠被，一会儿，果然收了那张被霍元谵弄了假的落红单。
“王爷，王妃，这新婚的第一天团圆宴是必得一起吃的！请王爷王妃洗完脸、收拾好后就移驾隔壁间的小纱橱吧，所有的宴食奴婢们全都准备布置好了！”
是的，这是规矩，时下礼仪，皇子王妃新婚第一日早晨首次用餐，必得一起用，按男左女右的位置入席，又叫团圆宴。
规矩可真是多！
“来，咱们一起去洗脸——”
他把手袖伸过来。
周俪月愣了愣，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缓缓地，矜持地，搭上对方的大掌，跟着他去了。
周俪月有种一直置身在梦境里的感觉——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这桩婚姻是如此平和美好，她的夫婿是如此平和美好，他温文尔雅的笑容，总是让她安心踏实，没有尖锐的棱角，整个空气里都蕴藏着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秋阳像涌动的水波，有的，照在了周俪月的睫毛；有的，则是投进了男子点漆般沉静的瞳仁。
这天，他们一起用早膳吃团圆宴，周俪月晕乎乎地，脚一直轻飘而没踏实感，犹如踩在云端棉絮里。
他们在桌席上又聊了天、说了好些话。
乳母阿福笑得合不拢嘴，各种惊喜、高兴，一直给两人夹菜添汤。
周俪月不慎一颗米饭粒粘在了嘴角边上，男子挨她坐，说声“别动——”
像调情似地，将那颗黏在她唇角的米粒用手指轻轻取下，极为暧昧，又送进他嘴里。
周俪月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了。
阿福觉得自己这时还站边上就显得多余了，找个借口，赶紧告退，把所有的氛围留给这对新婚中的夫妇。
周俪月问，什么时候去宫里拜见皇帝皇后太后等，霍元谵摆手，说，不用。
——不用？周俪月诧异极了。
霍元谵眼眸复杂在周俪月盘旋须臾，一边给周俪月斟酒，又给他自己斟倒了一杯，他说，“假如，我果真有癔症顽疾，娘子，你怕是不怕？”
周俪月低下脸来，没出声。浓密长而卷翘的小扇般睫毛，遮盖了她眼睛里的光。
男子倒是也不意外，笑笑，道：“也没什么的，人家都说夫妻应该坦诚相待，不瞒你说，外间传言不见得会是假的，我可能真的有某种我自己都无法言语的病疾……”
“怎么？你不信么？”他见周俪月不答，仰首，自顾自喝了口酒。
周俪月终于这才缓缓抬起眼睫。“——王爷。”
她琢磨言辞打着手势哑语，正视着男人，“我有哑疾，你会嫌弃我么？”是了，这男子也怪，交流过程，她一直用的是手势哑语，可他居然看得懂。周俪月顿了顿又道：“第一次咱们见面，我说，我一个哑女，没有资格去嫌弃对方有无病疾，可能，当时听着有些矫情，现在，我要告诉王爷你的是——王爷，不管你有没有病疾，或者就是外面传言中的那样——”
“我对王爷，对王爷……”
她忽有些涩意，不知该如何表述了，一时间嘴笨，夫妻之间确实应该坦诚，可说出这番话，又让她难为情，感慨万千。
霍元谵捉住了她的手，柔柔地，怜惜地，“怎么？”凝视着对方，他哑声，问。
周俪月：“——自卑！我对王爷，其实，是深觉自卑的！”
她的眼角忍不住潮湿，其实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她原就是配不上他的！这场婚姻和相遇，本属于误打误撞，她书没读多少，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虽然身为侯府的嫡长女，却自幼在乡下小渔村长大。谁都瞧不起她，连自己的母亲父亲妹妹们也都瞧不起她。周俪月忽觉人生中的孤独落寞与失意，以及生为女人的失败，扭过脸，不去看对方，只拿着一张绢子，偷擦眼角。
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失态，可不知为何，这个人，总会引得她想在他面前放肆一回。就比如，就这样痛痛快快心酸一回，发泄一场。
霍元谵轻捉着她的肩，一直看着她哭，也没有去阻止。终于，她绢子擦干净眼角湿痕，笑了道：“所以，王爷，现在，你应该懂了，我是没资格来说嫌弃你这句的——”
霍元谵心都快震碎的感觉。
他把她抱着搂紧在怀里，手箍着对方后脑勺紧贴在胸口，是那种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疼得要死、恨不得把她嵌入骨头缝里的心疼和怜惜。“乖，不怕了！以后你有我，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他吻她，又是决心，又是宣誓。“谁也不会再欺负你！轻视你！”
……
这对燕尔新婚的夫妻最终还是圆了房。
对于想不通透的事，霍元谵一直不愿去钻牛角。眼下的这位妻子真诚，倔强，娴静，又不失美丽温柔。他的责任，是宠她，做一个好丈夫。而对于这场婚姻，周俪月总觉得难以言表地意外和惊喜。两人既已情投意合，自然，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顺利成章的。
昨儿晚上的洞房花烛夜算是缺失了，当然，都有种心照不宣，会把它补回来。
皇家的规矩多且繁，而于霍元谵来说，其实已经节俭了不少，至少，他们可以双双在王府自由自在过他们的二人世界。
深秋，芙蓉花粉粉白白，被风吹醒似的，开满了整个新房回廊，满世界的清香。两人俱是一身新婚喜服，站在庭院回廊赏花，那花映着人，人映着花，不知是花更好看些，还是人更清雅绝美脱俗。
晚上，灯下，他在窗前的青玉桌案前教她写他的名字——“霍元谵”，周俪月写得丑，望着那白色宣纸上歪歪扭扭墨迹，低垂着头，很不好意思。“以前，我在乡下长大，一直和养父养母靠着打渔为生，没有念过什么书，王爷您见笑了……”
霍元谵笑着说道：“不妨事，以后我教你……”
周俪月抬头朝他抿嘴儿笑。
她的笑，没了先前一直给他印象中的沉静拘谨，反而多一份天真活泼与妩媚。
男人看得忽有些呆，正要俯首去吻，周俪月一闪，“呀！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是找手绢子，她笔上的墨汁，不小心蹭了一点弄他脸上去了。
她掏出手绢儿就那么烛光下温柔仔细地给他脸擦拭着。
霍元谵把她手轻轻一握，绢子忽然飘落到地板上。“娘子，你真美！”
他哑声，眸墨里有赞赏，有她的倒影。
周俪月脸红，不好意思垂首，不敢看对方眼睛。
两个人俱刚洗完了澡，都穿着睡袍。然后，他开始抽她云髻上的白玉发簪，吻她。
乌云发丝像水波披散流泄下来，在他的手指缝里。他先是吻过她的额，接着，是她的鼻，她的眉，在她的脸逐一划过……
周俪月想躲闪，反而他所到之处的唇越是炙热，如火苗，偏不让她躲闪，迫她与自己脸贴脸正视。
“你怕不怕？”忽然，他道。
周俪月紧闭着眼睛。“……什么？”她装不懂。
男人笑了。“第一次会疼，不过，我会小心一些……”
……
两人圆了房。
他猛地把她打横抱起，迈向床榻间。
帐子轻轻垂下来。
一室旖旎。
香炉里的烟渺渺升起，随着微风打着盘旋儿。
……
窗门外，几声鸟叫，和风吹着落花的簌簌声。
红烛帐中，周俪月道：“王爷，我……”
她头埋在他汗湿赤/露的起伏胸肌，其实，她是想说，以后，她会当他一个好妻子的……
男人嘘地一声，手指宠溺轻点过她唇瓣，“叫夫君！不要叫王爷，或者，你直接叫我元谵也好……”他的语气霸道，专/制，不容反驳。
周俪月一愣，“夫君……”
她甜澈澈地，叫了。
男人笑得好生温柔满足，他捉起她的手，吻她，从眼底到心间，全都是满足。
“乖，娘子叫夫君何事？……”
※
传闻中，五皇子霍元谵有怪症疯疾，各种恐怖形容，什么行事诡谲残暴、能把人煮来吃了，连霍元谵自己，都主动向周俪月坦诚招供自己有病疾，且一直深藏在他心中、面对她时、透着各种不自信与困惑迷茫……
而周俪月，不愿去想那温润如玉的面孔下，任何一个有关于他这丈夫不美好字眼。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过来，也什么都懂了——
原来，她的这个看着时时温润如玉、高雅柔和的丈夫，确实，还有一副与现在完全背道而驰的面孔灵魂附在身体。
后来，吓得她措手不及，甚至，久久、久久反应不过来……
(https://www.xdingdiann.cc/ddk208189/1069413.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