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落红
宁远侯府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周俪月出嫁后半个月余。
她妹妹周俪星,居然成了太子东宫的侧室——
“呀!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
杜氏上房,丘嬷嬷正在给一盆秋海棠修剪枝叶。
二小姐周俪星成了东宫侧室,这是府上人尽皆知的大事。
东宫之前其实册立过一位准太子妃,那是内阁首辅的嫡长孙女,这个女孩儿,实在命薄,还没出嫁,和太子亲都没成就病亡于闺中。太子立妃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一拖再来。太子的嫡母魏皇后有意把自己表侄女、魏将军女儿说给太子。奈何,太子嫌这位表妹性格跋扈,乖张粗鄙,他一心喜欢的,是宁远侯府周家的嫡次女周俪星这样的文雅才貌双全女子,为着此事,母子两争执了不下数次。
尔后,就在周俪月刚刚和崇王霍元谵成亲不久,魏皇后又说及太子婚事,意思是,瞧你的弟弟们个个都成亲了,怎么他一个太子还不立妃,如果按照以往,太子会和母亲据理力争,坚持要立宁远侯府的周俪星为正室嫡妃。
可是那一次,就是从周俪月成亲的头一天晚上、和周俪月谈话回来,魏皇后再提及那将军的女儿、也就是太子表妹——
太子面皮都未动:“儿臣遵听母后安排便是!儿臣无所谓!”
魏皇后不禁都大吃一惊。
圣旨很快就这样下到了宁远侯府周氏家族。
周俪星手高举着圣旨,立为侧妃的明晃晃绸布、及上面的盖有龙印字迹,她跪着,放下来一看时,差点没气晕厥过去。
母亲杜氏也气得差点昏倒在地——
“宁远侯府周家嫡次女周俪星,佩诗书之训,声华茂著闺阁……立为侧妃……”
且就算了,太子立妃的那天,着令和立为正室的魏家小姐一同出阁。
想她堂堂一侯府的嫡女闺秀、杜氏的心肝宝贝、盛京有名的才媛兼美人,如此卓尔不凡,傲然不群……最后,居然成了个妾?!
丘嬷嬷永远记得,当时在那道圣旨发下来后,周俪星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厢房里,见了东西就砸,愤怒、委屈、不甘……写满她眼睛。丫鬟稍微有不慎,一个耳光子甩过去就打。屋里各珍贵的古董玉器摆件也是被她该摔的摔,该砸的就砸。
“凭什么?这是凭什么?!”
没有人知道她吐出这三字背后的各种不甘与痛恨。
她一直胜券在握,那么清高冷傲。放眼整个天下男子,除了太子,谁都匹配她不上。
可是,最终,却成为一个妾?
周俪月不是都已经替她出阁代嫁了吗?
这太子妃正妻的宝座——
那人不是承诺过一定会给她、帮她在皇后太后跟前争取吗?
周俪月尚且以皇子正妻的名分出阁——
瞧啊,不过一个哑巴残废而已,还是从小在渔村生活的乡野村姑、满身的土包子气息、那样大字不识几个……看看,她出阁的那天有多风光。
先不说想尽办法挖走了那本该属于她的产业嫁妆——
好,那些庸俗之物,她不计较,也不稀罕。
可是,銮仪卫备声势浩大的皇家盛典,排场……那风风光光的正妻出嫁场面,时时都在周俪星眼睛晃过。
周俪星那时都还在嘴角不屑翘起:她以为若是成为太子妃,那样的身份尊荣排场,眼下的姐姐可是千万个不能比的……她如此信誓旦旦,然而,到头来,成了太子的一个妾?!
杜氏这口气也是又岂能那么轻易咽得下。
放长线,掉大鱼,她悉心安排,机关布置,算计了那么久,连自己的亲身大女儿都可以抛弃算计进去不要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的这小女儿周俪星能够登上凤位,可是然而呢?
母女两各有各的气,且不必提。
杜氏病了,这一病,就不像周俪月在府邸未出阁时的那些小伤风、小头疼。
她是真正怄到起不了床。
一肚子的憋气没出宣泄就罢了,每日里,还要承受宝贝女儿周俪星那冰冷孤傲责怪的眼神——
仿佛,宫里宫外周旋,都是她没做到位。
朱氏那对母女每日里说是探病看她,准时准卯,实则从头到脚,将她嘲笑挖苦了个遍。
“哟!大姐您别难过了!瞧我这当小妾也是当了一辈子,还不是好好的?我看呐,魏家的那位太子妃也不见得不好相处,咱们家这位二小姐呐,只要尽心服侍,诺,就像我这般每日里姐姐跟前低三下四,说不定,日子就有指望了呢!”
“你给我滚出去!”
杜氏恶狠狠地冷眼盯着朱氏母女,恨不得操起床榻前一双耳瓶向两贱母女砸过去。
“是啊!”
朱氏母女都还不放过,庶女周丽蓉又笑说,“说起来,嫡母您也是挺不容易的,费尽周折,前罗密布,送走一个哑巴女儿把她往火坑里推,只把宝贝的宠着,巴望着这番买卖能有大赚头——现在,嫡母您究竟赚了多少呢?”
摇着扇子连笑数声,那对贱母女这才看好戏地出去。
不过,到底是不那么轻易服输认败。
杜氏强撑身体,打起精神,跑到宝贝女儿周俪星房里劝了又劝。“其实,真要说起,就算做个妾也没什么?”
周俪星不说话,在窗下的古琴旁抚曲。
两眼呆呆地,凄楚憔悴。
“你看,那魏家小姐,不是太子对她一向厌恶吗?……我的乖女儿,只要太子心里始终有你,何愁咱们翻不了身!”
可能,就是这一句瞬间打动周二姑娘的心肠,她伸出食指把眼泪重重一抹。对!
怎么能轻易认输!只要太子心里有她!
只要太子……
.
成亲的那夜,太子没有去嫡妻魏小姐房里。
周俪星一身高贵典雅装扮,尽管是妾,连大红色都没资格穿,然而,剪水秋眸,清冷孤傲眼波流露的书卷才气,在太子负手走向她的那刻,她朝他抬头婉转妩媚动人一笑,太子便立即把她打横抱起,走向了床榻。
被立为正室嫡妻的太子妃魏小姐指桑骂槐,在外面台阶破口大骂,犹如当街泼妇——
“好啊!小贱蹄子!你还真真会勾引爷!我是小瞧了你!——我这成亲头一天,你就给我这样的狐媚子下作样看!好!你等着!姓周的贱蹄子!咱们的帐以后再算!”
周俪星这一刻是无比胜利、甚至得意的。
女人骂得越狠,越难听龌龊,她心中越发升起一种几乎病态扭曲的优越感。
好!你骂吧!你把所有难听的词儿骂过太子听听!泼妇就是泼妇,粗鄙恶心,没有文化,没有教养……
连她那乡下来的哑姐都不如。
她的胜利,在于现在新婚之夜,太子抱着与之圆房的女人是她!是她!
魏家小姐依旧骂街,越骂越难听。
周俪星心中正自得意,就在那魏家小姐隔着院墙的声音传来——
“狐狸精,骚货!现在,就等你得意吧!我睁着眼睛看,总有你哭死的那一天!”
太子埋身攸地进入她,然后,她就真的哭了。
不是因为身体的那种疼痛而哭泣,是羞耻,尴尬,绝望,难堪,百口莫辩……
她没有落红。
太子事后迅速检查铺在床榻上的白色落红单。
借着灯烛闪烁,除了两人身体在行进间所遗留的暧昧痕渍……没有落红。
她没有落红!
※
和太子成亲作为他小妾的第三天,周俪星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礼仪,带着各种委屈、愤怒跑回了娘家。“娘!娘!”
她急于找杜氏,哭红了眼睛。金钗散乱,狼狈不堪。
——
她没有落红,是的,太子的脸当时一下子就变了,甚至是垮了。
他穿好衣袍,提了裤子,只将红色的丝绸被单往侧妃周俪星身上一扯,“本宫还有点事要去办?你先睡吧!”
周俪星起身,刚要拉他,问:“你,你是怎么了?太子殿下——”
太子蔑然陌生的冷嘲目光看她一眼,再竖竖衣袍,就真的起身走了。
周俪星呆呆地坐在床榻,手将被子拉着挡在胸口,她不明白的脸怎么说变就变,怎么也想不通……
直到又是过了好久好久,寻思哪里不对,着急地支身举了灯烛一看——
是那张界定着女子清白贞操的落红巾帕……
周俪星心轰地一下,犹如坠入地狱冰窖。
从那天晚上,太子就不怎么再见她,即使她好容易见了,也是三句两句,十分不耐烦地将她打发走。
魏家的那位小姐索性还不知道此事。
每日里见了她,仍旧百般刁难,仗着自己是正室,她只是个侧妃,以为太子日日不到她房里只是因为周俪星这狐媚子小贱人,便各种由头欺蔑讽刺。
周俪星受够了!
“嬷嬷,嬷嬷,我娘呢!我娘呢!——”
她眼泪扑扑乱坠,嬷嬷丘氏赶紧把她手拉着,抱在怀里。
“怎么了二小姐?夫人在里间休息,我马上带你去见她——”
※
三天以后,已经和崇王成亲并夫妻恩爱多日的周俪月,正在绮窗下做针线绣花。
她其实这两天也很少见到她夫婿霍元谵。
崇王被肃王霍元瑛请到了肃王府。两兄弟也不知商议什么。周俪月再愚拙不问朝中事,但也知道宫廷内部勾心斗角,尤其涉及皇子储位之争。朝中有一批人是□□,肃王霍元瑛也不是个吃素的,在能力手腕上,他手段实则比太子高得多,不管是礼贤下士,笼络人心,忙着皇帝处理军务政务,好像都是比太子这个东宫更能成为皇帝的得力住手。
太子的生母魏氏,是个皇后,所以,现下的情况是,除了嫡出这个身份之外,太子霍元琛在肃王面前没有任何优势。
肃王多半是要拉拢他这五皇帝霍元谵吧?人都皆道是五皇子有疯疾,朝堂政事,和他牵扯不到关系。然而,他二哥霍元瑛好像不认为……
周俪月有些担忧,也不知那肃王找自己夫婿到底有何种企图?
将手中的线绷子绣着绣着,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恍惚幸福的微笑。
其实,不问政事的五皇子崇王,每日里闲闲散散,只和她在这个王府做一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夫妻,未尝不是美事好事?
远离那些勾心斗角,远离那些朝廷阴谋阳谋诡计纷争……
她就那样和他相濡以沫守着过日子,每日里他读书,她就在旁替他研磨添茶,相携庭外,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这,多美啊!
嬷嬷阿福:“小姐,仔细伤着你的眼睛!快,别绣了,都绣了好几时辰了……”
阿福给她端一杯茶,茶盅精致漂亮,里面是君山银针,香味四浮。
周俪月仍旧低头微笑:“不!我要绣!一定要在他赶回来把这个送他……”
她是个哑巴,当然不会说出口。嬷嬷心领神会,一下看懂小姐脸上的温柔幸福笑意。
“好!真好!”
阿福把线绷子接过来抚着,摸着。热泪盈眶。“以前,甭说是小姐你了!就是嬷嬷我,都觉得小姐的这辈子姻缘再无想头,可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嬷嬷!”
阿福想要表达什么,周俪月哪里不会懂得,她握着嬷嬷手,主仆两就这样闲谈着,聊着。“王妃!”
忽然,门帘子轻动,一翠绿宫装的小丫头进来,笑着福身:“王妃的母亲宁远侯府杜夫人来看望您了!王妃,奴才将亲家太太已经请到了花厅等候,您这就去见见吧?”
那丫头想是以为她们这对母女情深,亲家太太来看她,王妃自然会很高兴,哪知周俪月淡淡一蹙眉,“哦?她?”
小丫头一下迟疑了。“王妃,怎么,你和夫人她的关系——”
周俪月便马上收起了那蹙眉表情,让阿福帮她回话解释。
阿福笑:“哦!红袖,我家小姐马上就过去……怎么?这亲家太太有没有给你说什么话?有没说来找咱们小姐有什么事?”
“没有……不过……”
红袖道:“亲家太太好像很不高兴样子,火气也很大,到了花厅,奴才好心好意给她沏茶,她就一直不给奴婢脸子瞧,甚至,嘴里还说,说……”
“说什么?”阿福冷着脸,问。
“说什么奴才不记得了!”
红袖摇头,“好像只骂谁没有心肝五肠,心眼子太坏,连自家亲妹妹都算计,这样黑了心的恶毒姐姐,枉为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她生下来,早知道,生下来就应该把她掐死!……”
“够了!住嘴!”
阿福气怒,忽而,又微微一笑,“我和小姐都知道了,你留在这里,我和小姐这就去大厅……”
阿福和周俪月相视一眼。
周俪月脸也垮得厉害。
阿福道:“小姐,这夫人巴巴地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现在,你嫁人了,你和那周家八竿子关系也打不着了!她还想怎么样?——走!我这个老婆子陪你去会会这老妖婆!”
嬷嬷阿福现在似乎有底气了。自家的小姐现在是崇王妃了,上头还有王爷宠着罩着,不像在宁远侯府,任由她们欺负作贱。
看着阿福那直挺挺板得又严又傲的身子,不知为什么,周俪月微扯嘴角,有些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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