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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鬼公子(一)


  3

  京城丝绸贵,白家最上等。

  名仕贵族捧爱,最喜丝绸裱画。

  亦爱丝绸作裳。

  另一爱,为白家套瓷。

  净而无垢,滑而无褶。

  酒入香,茶倾纯,爱不释手之。

  “星儿,今日带你见识的都是达官贵人,且不可吊儿郎当。”

  “是。”

  星河不敢怠慢,恭敬跟在父亲身后。

  白老爷半途接到圣旨,连日奔赴官窑处。

  皇家大寿,定下一百零八套牡丹瓷。

  讨个彩头。

  白老爷刚走,星河立马直起腰。

  恢复往日作威作福的模样。

  气氛顿时轻快。

  “少爷,这是江南春绸。”

  “春绸。绸缎竟也有如此雅名?”

  触感丝滑。

  如少女肌。

  “咱这是二两一尺。秘制的好货。只此一家,别处买不着!”

  “是吗。”

  “怎样,少爷?老爷走了,咱还看么?”

  “看呐,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您这边请。”

  逛了半晌。

  星河乏了。

  白夫人派人来,唤他回去用饭。

  一路与小厮小打小闹回着。

  忽听对面有姑娘夸赞。

  “春绸真好,千文一尺。”

  春绸?

  千文?

  星河止步。

  顺着声音望去,乌青色的门头,偌大的牌匾。

  泊舟绸庄。

  “少爷,您去哪儿?”

  小厮急忙跟。

  与自家料子无二。

  红纸分明写着“千文”。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白春绸与尹春绸,这不是最大的分别?”

  纸扇掀。

  白儒帽。

  白纱衣。

  冠如玉。

  “这是绸庄的老板,尹公子。”

  星河拱手。

  “打扰了,尹公子。”

  “白公子倘若方便,楼上摆了酒宴。”

  “不方便。”

  掀开门幌,扬长。

  “公子,兔子上门,为何不烹?”

  “兔不知疼,烹之无味。撒盐,生腌之,待盐渍入肉,生吃,方乃绝味。”

  “公子,高明!”

  清风拂,怒意消。

  “星儿,为何愁眉?”

  “春绸,千文?杨成荣莫不是在唬弄。”

  “春绸本是我白家独创,何来唬弄?”

  “长文街头,新开一家泊舟绸庄,亦有春绸,且千文一尺。”

  “胡说,怎有此事。”

  “孩儿亲眼所见。”

  午后。

  柳梢垂风。

  白夫人躲在树下,翘首以待。

  老妇揣着篮子从街头走出。

  “锦卓,去。”

  老奴快步,拦下老妇。

  一番交易。

  换了半块丝绸。

  白夫人擦擦手,指尖轻抚。

  震。

  气若游丝。

  “星儿说得不错……”

  “要出事了。”

  *

  煮蚕茧。

  抽丝,卷于丝筐。

  几根合为生丝。

  经线染色。

  纬线染异色。

  交织。

  此为熟织。

  “不染色交织,为生织。”

  “栀子、红花、茜草、紫草、蓝靛、冬青、莲子、皂斗、栗壳、砂、黛石、菘蓝、苏芳等数种植物为染料。”

  “春绸之所以惊艳,仰仗于凫羽。”

  “凫羽?”

  “传闻中的一种神鸟,乃周敬兆带人去海上仙岛,数十载心血,用命所换。”

  “如此难得,为何对街绸庄亦有?”

  “这……”

  不止如此。

  赶制近半月之久,一百零八套官瓷烧纸完成。

  装车。

  送往宫中。

  几乎每年一次。

  白老爷早已得心应手,让不忘细心叮咛。

  “白二,务必完好。”

  “放心吧,老爷!”

  车队启程。

  一路只有微风。

  盖在车顶的稻草几乎未动。

  平安抵达。

  “杨大人,这一趟很快就要交差了。”

  “全仰仗各位的日夜兼程,杨某在珍馐楼订了酒桌,好好犒劳大伙。”

  宫中总管走至。

  杨信忠拱手。

  “杨大人,皇家的规矩本就多,咱家不啰嗦了。”

  “验。”

  麻绳取下。

  稻草扫落。

  木板抽出。

  箍桶散。茭草缠绕于内,竹篾横缠于外。

  “蔡公公,酒宴已备好,还请赏光。”

  “杨大人客气,咱家哪敢让杨大人破费。”

  “还全仰仗蔡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才有白氏官窑的今日。”

  “杨大人过奖。白窑若不好,咱家就算说破了这张嘴,也是枉然。咱家谢杨大人记得。”

  “哈哈……”

  九辆马车,一一卸下。

  宫人俯身细验。

  “蔡公公,饭时已到,不如……”

  “公公,您看!”

  蔡朝余忽视。

  朝宫人步去。

  “何事?”

  宫人踮脚尖耳边切切。

  杨信忠一头雾水。

  “竟有此事?”

  蔡朝余拈起每一件白瓷,细细端看。

  末了,冷笑一声。

  “杨大人,这顿饭咱家怕是无福享受。”

  “蔡公公,何出此言?”

  “杨大人,若没有皇家,白氏官瓷又如何闻名于世。做人不能忘本,经商亦是如此。”

  杨信忠茫然。

  白瓷掷。

  杨信忠接。

  指尖刚触及,指甲与陶瓷迸发出一声闷响。

  于空中裂成碎。

  哗哗落地。

  低头细看,惊之。

  杨信忠哑口无言。

  “这、怎会如此!怎可能……”

  “白家欺上犯下,刚愎自用,辜负皇家一番信任。杨大人,叫白家人等皇旨罢!”

  宫人散去。

  青石板路,只剩散落的白瓷。

  每一件,都爬满了裂纹。

  一路没有任何颠簸。

  何以至此。

  何以。

  *

  “因,凤怡娘娘天地同寿,大赦天下。虽不追究白家欺君之罪,但,宫中不再收白家瓷器。”

  “白家也不得再以官窑之名。”

  一道圣旨,将白家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止。

  各陶庄的瓷器也在一夜之间,出现裂纹。

  接相退货。

  江湖术士散言。

  “白家气数已尽。”

  往日上新货,总会一抢而光。

  如今,却是门可罗雀的凄凉。

  “唉,树倒弥猴散。”

  也是稀奇。

  无论烧制出多完美的陶瓷,只要放一夜。

  裂纹爬满每一件。

  一击即碎。

  房霁林背着手在书房徘徊。

  “佩蓉,不是哥哥不帮你。皇家对白家如此看重,凤怡娘娘刚添小皇子,母凭子贵。说句掉脑袋的话,小皇子就是日后天子!”

  “哥哥,承业已两宿没睡好。我想进宫走动走动。”

  房霁林摆手。

  “不好说,惠昭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失宠的妃子,又能左右得了何……”

  “罢了,你去罢。我自会给你打点好一切。”

  *

  “惠昭,凤怡娘娘有何喜好?”

  “没用的,阿蓉。咱有的,凤怡娘娘都有。”

  茗烟袅袅,茶盏皆换新。

  与素雅的白瓷截然相反,大朵绽放的火舌花,颜色极尽妖妍。

  金线细细勾勒,贵气延展。

  白夫人抚摸茶盏。

  旧爱换新颜。

  茶还是那个茶,滋味却无人诉。

  “白家已是穷途末路。惠昭,这么多年,你不也是还喜欢着承业么。”

  白夫人为了那位,不惜旧事重提。

  香烟萦绕。

  团扇轻掀。

  白玉镯袖中藏。

  “阿蓉,我从未和你争过。若非家道中落,我被迫入宫,他亦不会另娶她人。”

  “可是,怨不得何人。”

  “承业他,根本就不曾知道,他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是我不配。”

  “你若想讨好凤怡娘娘,务必先讨好另一位。”

  “哪位?”

  “宫中新晋的红人,尹公子。”

  “据说是位瓷器商人,宫中新换的这套瓷,正是那位引荐。”

  “尹?”

  “阿蓉,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

  人走茶凉。

  终惠昭坐了许久,抬手摘下腕上的玉镯。

  “娘娘,好好的镯子,为何收了?”

  “罢了。”

  “他好时,盼他倒;他真倒了,又悔了。”

  “悔不该,将那邪物引入宫中……”

  说话间,白皙的手背爬上乌青。

  绽放一朵嫉恶之花。

  *

  对街的泊舟绸庄门庭若市。

  白家生意惨淡。

  白日关张。

  星河闲来无事,由友人修子贤拉着参加诗画会。

  同来的皆是文人雅士。

  入座后,赋诗。

  窗外,河上浮白鹅。

  定题,咏鹅。

  “云中君子鸣,水上气魄撑。”

  “哈哈,什么啊,这也算诗?”

  “完全为了押韵而胡诌……”

  周围传来哄笑。

  星河苦于家中生意,本无心听。

  忽听,众人中,一声如清泉击磬。

  “顶似红釉倾,白若盐渍斜。”

  语惊四座。

  星河靠窗而坐,视线从河上浮鹅抽回。

  抬扇,寻声。

  “鱼是鹅君餐,君已入我腹。”

  “嗯?”

  众人匪夷,不明所意。

  室内飘来一股烧鹅味,闻之垂涎。

  “好香啊~”

  “烧鹅到!”

  “尹公子请诸位吃烧鹅,尹公子包场~”

  “尹公子不仅人如玉,文采出众,出手又阔绰,真是世无双!”

  “承让。”

  “不过。在场的白公子,年少就出诗集,又英姿出众,才是真正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星河起身,拱手。

  “白家的货卖的又贵,又以次充好,倒得大快人心。”

  “我看,白家这次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尹公子不计成本,还捐香火给寺庙,只收微利。尹公子才是冰壶玉尺~”

  “如此受欢迎自然有因。”

  星河尴尬。

  重新入座。

  修子贤附耳。

  “一顿烧鹅饭。这群鼠蛇之辈。”

  目光短浅。

  白家并非没有款待过这群文人墨客。

  可惜。

  养的是大概是酒囊饭袋。

  “无妨。随他们说去。”

  纸扇在指尖旋转。

  定住。

  河面上,乌篷船缓缓划过。

  船尾荡起层层涟漪。

  船从白鹅边上路过,白鹅依旧扎头梳羽。

  船里端坐之人,非她,正是在湖底、雾深处、梦之中,所见。

  “是她?”

  星河倾身,极尽远视。

  船里人似是察觉到。

  侧脸如雨中桃花。

  朦胧,又如幻梦。

  “是她!”

  星河几乎想跳。

  船夫却悠悠地一杆子、一竿子地,划远了。

  “清风何曾拂我心,我已如饮三千斤。”

  “一日不见我心残,不如携我入尾船。”

  星河黯然吟诗。

  音小如蚊。

  隔数丈,尹泊舟左耳蠕动,尽收耳中。

  暗自思量。

  “这小子……”果然是出过诗集的人,天资无可比拟。

  看似随意,却落笔有神。

  初念误似平淡,念完已朗朗上口,不觉入境。

  不禁妒火中烧。

  *

  “月卿,看何?”

  “无它。”

  “不过是方才船过鹅楼,闻到一股鼠味。”

  玉琼伸脖,往船外嗅。

  鹅楼早已甩远,闻到的是野鸭羽的腥。

  夫人已入眠数日。

  她们还未找到夫人的藏身处。

  “月卿,二七方位,风水穴,究竟是何处?”

  “我亦不知。”

  “不过,早年听夫人说起,水龙受天谴,逃出生天,将元神掩埋入一土穴,化身为脉,守护其中。”

  “我想,夫人许是已找到了龙脉。”

  “两水之间必有一山,两山之间必有一水。”

  “夫人也许就在那山上。”

  “月卿,倘若夫人真帮你找到丢落的雀阴魄,你会不会和幽姬一样痛苦?”

  月卿双手放在心口。

  阖眸试着感应。

  “爱一个人是何滋味?”

  “我早已忘却。”

  “好似不知如何去爱了。”

  *

  散场后,星河与修子贤往回走。

  “清风何曾拂我心,我已如饮三千斤。”

  “好诗,好诗!”

  “不过,将‘已’改为‘似’,岂不更为工整些?”

  一青衣男子挥扇鼓手。

  星河与修子贤同时望去。

  只见男子眉眼如画,笑时,弯弯如月,酒窝深陷左颊。

  “失礼失礼,在下柳弈之。”

  星河头一次见到气质如此清爽之人。

  如竹一般淡雅。

  “听闻白少爷博闻强记,阅书无数,家中的藏书更是数量惊人。”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不知白少爷可否,将藏书中的棋谱借在下一阅?”

  星河为人本就大方。

  再说,他不热心棋谱。

  便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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