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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君子慎立


  晨光微熹,少年下意识伸手遮住眼帘,这是过去多久了?

  闷咳起身,吕微明推开门一丝红润也无的脸上浮起浅笑,正对着初阳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欢喜溢满心田。

  “咕~~”

  看来只是欢喜填不饱肚子,吕微明回屋支起锅炉准备做那糜子粥,家里还剩着个白面馒头,调理身体谈不上祭祭五脏庙还是有余的。

  盏茶工夫,吕微明已经拎着根竹棍准备出门了,刚开院门一个小布袋落在脚下,打开是一袋子铜钱,约莫有二三十枚之多,这是人刻意放这儿的,少年有些疑惑。

  “李叔清楚我的脾性,吴长哲哪有这细腻心思,难道是双姐儿?”吕微明能想到的也就这几人,几年的孤儿生活已经耗尽了当年父母攒下的面子情分儿。

  少年犯了难,吴长哲也就罢了,可另外两人都算是长辈,就这么直接去问或是拒绝都挺失礼的,但就这么收下又委实难安己心。

  吕微明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儿,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满怀心思的走进清庐巷,少年在一家药堂前停了下来,这是他今早醒来第一件放不下的事。

  “邱医师...”少年欲言又止。

  一袭青布麻衣的中年男人正忙着整理药柜,头也不回的说道:“桌上右手边第二排黄油纸包的那个就是,钱放在桌上就行。”

  吕微明犹豫着又喊了一声。

  邱医师转过头,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神情冷淡。

  “又犯了?”

  吕微明点着头。

  “听说吴家那小子就这么莫名的好了,你没有去问问?”邱医师停下手中的活计。

  “打听了,得天之幸而已。”吕微明笑了笑。

  少年早已知晓自己有着和吴长哲一样的怪病,却也明白郎中之意,虽想不通其中关键,但结果就是如此。至少现在看来自己想做的已经做了,于情于理自认为没什么好挑剔的。

  “你知道这么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吧。”邱医师难得皱起眉头,“我这里也...有心无力。”

  吕微明坦然点头,照着病情的起复,自己还有两次约莫满一月的时间。

  “其实我是来...”少年有些难为情,赊欠与他来说诚然不是个新鲜事儿,可往往话到嘴边还是开不了口。

  邱医师时常坐堂却是个见惯了的,“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得去问...”

  少年脸色一白,老老实实的掏钱拿药转身就走,邱姓医师咧了咧嘴似笑非笑。

  能做主的自然是此间真正的主人,吕微明越想脸越白,走起路来脚底生风,既然左右都是欠也得挑个少受罪的,良心嘛放放也无妨。

  “等拿了那六十文补上就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好法子。”

  这算不算得上一语双关?少年给自己找着趣儿。

  ......

  桃李巷,学塾馆社

  “夫子寻我前来可是有事?”孙庆渡目露疑惑。

  “来了啊。”

  儒衫老人不慌不忙的搁下狼毫小锥,面容和熙道:“第一次来?”

  少年郎点点头,出于某些原因这确是首次踏足此地,面对着小镇上公认学问最大的教书先生,有忐忑也有点...难受。忐忑是不知道接下来这位会谈些什么,至于难受他说不上来。

  “既然来了,不妨先逛上一逛,学塾虽不大胜在人多。”儒老领衔而行,始终不曾提起所为何事。

  一所堂舍前,两人一前一后抬头看着匾额。

  “这二字如何?”儒老开口。

  看着“慎立”二字,少年郎犹豫道:“筋骨厚重?其意卓远?”

  他不知问的是是书法还是立意。

  儒老笑了笑,“书本上的暂且不去谈,说说你自己的看法”

  在一位儒学大家面前谈书说意,怎么都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孙庆渡正待婉拒。

  “不必藏着掖着,你之所学虽亲佛近道而远儒,他山之石尚可攻玉,大可放心说来一听,无需刻意迎合某些华词瑰藻,只要言可达意怎么说随你。”

  少年郎瞪大双眼,后速而收敛心神。一句“亲佛近道”听得他胆颤心惊。倒不是说三家之争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只是有些东西远非“亲佛近道”可一言而述,这让他愈发紧抿双唇不敢轻言。

  儒老无奈道:“若是不愿说,那先听听我的如何?”

  “我有选择吗?”孙庆渡语带失落。

  儒老皱了皱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目光幽幽飘向东方,旋即脸色铁青。

  “当初允你所求,已是坏了规矩,如今你就这般报答于我?”

  声若蚊蝇,孙庆渡甚至没能听到一字一语,远在东面的清芦巷孙家草屋却响若洪钟大吕,震得屋内老人一步一颤,步步呕血不止。

  “越俎代庖可不是你儒家之礼,以力服人更不是你儒家规矩!”老人不愿屈服自是有所倚,身为等同于道家真人,佛家罗汉的大儒若是罔顾身份向他下杀手,无异于坏了自己口口声声的规矩。当然他也不可能仅是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自律自守,最大的依仗还是此处真正当家人。

  “若你执意如此,我不拦你,只是我说的话依旧有效,儒门之人也不例外。”

  风过不留痕,雁去不留声,平淡的声音稍纵即逝。

  孙家老人呼吸一窒双目充血,这出自第三人之语虽是警告,前言之意却很明确。可若连命都没了,事后是罚是赏与他何干?

  正当思索对策时,周身压力恍若潮水退去,这让他惊疑不定,出了名认死理的儒修当真会怕了这蜻蜓点水般的警示?

  儒老收敛心神,本就不似寻常老人浑浊的双目愈发明亮。

  “你身侧的衔珠古玉可否借来一观?”

  孙庆渡云里雾里伸手摘下,儒老端详片刻,“是件不错的物什,可惜明玉蒙尘。”

  翻手间掌心躺着另外一枚纯白玉璧,壁身雕有蝇头小字。

  “以物易物,如何?”

  孙庆渡怔了怔,“敢问夫子何意?”

  儒老笑了笑,“无它,时不对机物不对人而已。”

  “本无不可,但此物...”

  “于他无碍,只要你愿意不会苛责于你。”

  孙庆渡就算再蠢这时也稍稍抓住了些许脉络,这事怕是牵扯到了家里那位。

  犹豫着接过玉璧,算是默认了提议。

  儒老轻捋齐髯旧事重提,“现在要否听我唠叨几句?”

  少年郎心事稍减,豁然道:“劳夫子教诲。”

  “我们常说慎言慎行,可见‘慎’之一字独有其妙。于我来说更是如此,身前一张桌身后莘莘子,为人师表贵在言行,一举一动也需三思而行。”

  儒老说着有些感慨,即使万师可为镜也拦不住有些人心中那头恶虎。更不用说天下敢言为镜之师又有几许?就算自己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罢了,何敢苛求天下师?

  理了理思绪,继续道:“再说那‘立’字,立身、立志都是极好的,也是做人不可或缺的。这么看来二字皆是上佳之意,可是不是意味着二字凑到一起也是如此呢?”

  孙庆渡惊讶的合不拢嘴,“慎立”出自“君子慎其所立”,乃是儒家先贤之语,眼前这位等同是在质疑先哲,已有离经叛道之嫌。

  儒老洞若观火,“弟子不必不如师,何况我未曾言‘慎立’有错,否则这里也不会挂这二字。”

  少年郎眼观鼻,鼻观心。

  “立意本无错,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不是所有人都会沿着那唯一大道,不然也不会有那旁门八百左道三千了。”

  孙庆渡正等着下文,儒老却指着屋内摇头晃脑的读书童问道:“你觉得他们将来会做什么?”

  “田间郎?庙堂官儿?”少年仍是答不上来,毕竟各人自有际遇,每个选择都会将人带向一种可能,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

  儒老歉意的笑了笑,“这里是我有意使了绊子,他们将来会成为什么人做什么事,不是取决于‘你想’或是‘我觉得’又或是‘他要求’,而是他们自身做的一个又一个决定,或许这其中有着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但说到底做了选择的还是自身。”

  言尽于此,儒老不再多言。

  少年郎似懂非懂,前者抑扬不成后者倒是大白话,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夫子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孙庆渡总算是切身体验了一把何谓“丈二和尚”。

  儒老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描淡写道:“有些事你以后慢慢会懂,日后若是遇了那难题不妨多回头看看,答案或许并不如想的那般复杂,一些个芝麻谷子的小事儿堆积起来也不比那书山矮学海狭。”

  儒老无意多言迈步走入学堂,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路,至于是越走越宽成了那大道还是越行越窄成了那独木小桥,由得他去折腾吧,过犹不及。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儒老席地而坐闭目诵读,十数孩童跟着背诵。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少年郎恍惚间如得见圣贤布道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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