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这个白发男人刚进来的时候，苏小圆就注意到他了。
当时就餐高峰期刚过，店里的食客陆续走了，这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满头白发，休闲打扮，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他捡了靠近窗户、视野开阔的一个位子，坐下。
点了份北海道芝士拉丝年糕， 5折特惠菜品。甫一坐稳，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日本清酒摆放在餐桌上，然后翻开报纸看起来。
引起苏小圆注意的是，那瓶清酒是喝剩下的半瓶，而且光秃秃的，没盖盖子。
餐厅经理小吴本想着过去把那白发男人附近桌位上的餐盘收拾一下的，但斟酌了一会儿，决定先留着。等最后一拨就餐者离席，再一并收拾。
所谓最后一拨，也就是这位白发男和一对男女了。
小吴今天有些心急，因为等忙完这些，她就要赶着去中医院看一个预约专家门诊，她不在岗时，有苏小圆在这里帮她顶着。
知她心意似的，那对年轻男女很快离席结账，拍屁股走人了。小吴迅速过去把餐桌上喝剩的空酒瓶子、吃剩的餐盘杯筷一一收拾了一番，然后又把店里的桌椅擦拭清理了一遍之后，她才走到靠窗桌位处，指着餐桌上吃剩的盘子，很有礼貌地问那个白发男人要不要把盘子收了。
这是基本的礼貌，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询问，直接收拾盘筷，也并没有大碍。毕竟从这男人在这桌位上就餐到这个节点，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好几个小时。盘筷没有任何留在那儿的必要。
男人没有回答，他正专注于窗外的景色。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只有满目疮痍的鱼街。
小吴伸手准备收拾餐桌上的盘筷，“没看到，还在吃呢”男人一脸愠怒和不满。
“抱歉，我以为你已经就完餐了呢。”
男人没回答，很嫌弃地瞥了小吴一眼，伸手把盘筷往身前拢了拢，继续关注于窗外的景色。那份报纸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了，被丢弃在了一边。
两个人的争吵，说到底还来源于男人那嫌弃的一瞥。小吴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作为回应。那白发男人自然不甘示弱，立刻又说了更难听的话，怼了回去。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
苏小圆赶忙过来，把小吴劝到一边：“你去医院吧，这里我来对付。”
小吴愤愤然走了。
苏小圆拿起报纸，用小吴留下的抹布把桌面上擦拭了一遍之后，又把报纸放回原位。报纸上“中国十大富豪榜”几个字粗糙而醒目，是美术工用特大粗写字体加以强调的结果。
商场本身名利场，有名则有利，名气即财气。富豪榜年年都排，年年有新意。这些榜上有些黑马的敛财技能确实了得，不过一年时间，财富总额就翻了几番，当然也有收缩得厉害而跌下榜坛的。这个世界时刻都在进行财富的重新分配，穷富交替，上天入地。
今年最大的黑马是一个叫华音赋的人，这个商业新贵争议多多，有人这样评价：最具赌性的企业，最具赌徒心理的富豪。人皆有赌性，但赌性因人而异，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人。到了赌徒这个级别，拥有的可不是一般的赌性了。
媒体对他的评价是：专注于事业，行事果断，雷厉风行，但却极度低调。苏小圆笑着摇摇头，过去十几年整个中国经济进入快速地财富创造期，个人财富排行榜随之应运而生，她印象中，一开始是国外的一个叫胡润的人联手《财富》杂志搞的，逐成气候，国内其他媒体纷纷跟风效仿，一下子出来多个机构多个版本的富豪排行榜。中国人习惯了这种跟风思维。
随着中国财富人群的迅速增多，汽车、房子、奢侈品等高消费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钱这个东西变得重要，不光能解决吃饭问题，还能炫耀，还能搞定很多事、变成实现个人梦想的舞台。总之，金钱气质成了整个社会人类统一的气质。
苏小圆又扫了一眼报纸，整整一个版面上万字的报道中，她只记住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这个黑马富豪要进军新能源汽车领域。
苏小圆鼻子里“哼”了一声，国人就是这样，什么行业热了，就一窝蜂扎堆进去，各种短期炒作，赚到钱了赶紧撤离，这种一窝蜂的投资现象对新兴行业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当年的LED和太阳光伏，甚至传统汽车产业，都遭受过千军万马式的投资践踏，一群人赚个盆满钵满，转身离开，却给行业留下了一地鸡毛。
纵观全中国，像伏氏集团这样从十年前就布局新能源业务的企业寥寥可数，大都是趁着行业投资热，从众心理跑进来凑热闹的。
水壶的水开了轰轰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瞬间把她拉回到现实中。她伸手把下面的一个大纸盒子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这是昨天离开公司时，她带回来的私人物品，由于时间仓促，她就一股脑儿全扔进去了，安检程序时，保安又是一番抖扯，更显得一片狼藉。她想把整个盒子都扔到外面去，但又觉得如此粗暴的处理方式有些不近人情。
怕放在家里被秀歌儿看到，凭空又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出来，索性拿到店里，考虑着该对此如何处理。
在伏氏有好些个年头了，剔除掉公司物品，属于她个人的物品还是蛮多的。纸木箱空间有限，她调了一些有价值的物品放进去，其他的扔进垃圾篓里了事。尽管如此，整理工作还是需要一些时间，但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她看的公司保安让她快点，说人力资源部给的时间是5分钟。
离开的时候，特意从伏元年的办公室经过，她注意到老爷子的办公室房门紧闭着，手在厚厚的钢化玻璃上划一下，有微积的灰尘，房门边上的装饰隔板里那株红掌还在，也许是缺水的缘故，叶子耷拉着，花开得有些应付。她想把红掌一起抱走，正在犹豫着，一直跟在后面的保安催促她快点。
现在真后悔没有把那株红掌一并抱回来了。2点刚过，推土机轰鸣的作业声骤起，鱼街拆迁工作又开始了。尽管隔着厚厚的防噪音玻璃，尖利刺耳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苏小圆顿生困意，想关门打烊了事。
但那唯一的食客，却神定气闲地稳坐不动。刚才小吴收拾盘筷时已经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她再去轰人走，那可就不留后路、彻底地得罪。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闲来无事，苏小圆隔着吧台隔板，第一次很正式地打量起那个白发男人：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看不出牌子的基本款T恤，一双开胶磨皮的老款鞋，再加上那混迹草莽式的满头白发，正好映衬了一个40多岁男人的事业困顿和窘迫。
“有没有白开水？”男人扭过头，一双炯炯不无威慑力的黑眸，正好和她看他的目光对上，她猛地一惊，像盗贼被抓了个现行，那般狼狈。
“有……”她忙不迭地说。
她拿杯子在饮水机前接满水，离开吧台，走近那张餐桌。
“你的丝袜，脱线了！”
他突然提醒。这话怎么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她厌恶地收紧表情，把杯子往桌边一丢，转身离开。可是他却笑着瞥了她一眼，是扫过全身包括线条毕露的双腿的一瞥，锋利且带有杀机。
她还穿着上班的那件套装，白色短袖衬衫，配黑色工作套裙，早上置装时已经注意到丝袜脱线的问题，她当时准备换下来，但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没想到现在已破出一个洞，那个洞位于裙摆与裸露小腿的衔接部位，若隐若现，无关大碍。因为苏小圆相信：粗心者的注意力，大多还会放在自己那双修长紧致的腿上。
那男人悠然自得地端着杯子，目光仍然盯着窗外的鱼街。“先生，您还需要其他吗？我们这里的招牌刺身很不错……”
“饱了。”男人仍然头也不回。过了一会儿，那男人突然提高了声音，质问道：“空调怎么关了？”
“对不起，三点过后，我们就要关门打烊了。”
“现在还没到关门时间呢。”男人看了看餐厅墙壁上那块钟表，又指了指门口硕大牌子上写着的营业时间。
“一般情况下是按照营业时间营业的。但今天比较特殊，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苏小圆耐心地向对方解释，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打诳语，还扬了扬了手机给他看。“诺，您看，一些紧急的状况，需要我现在赶过去处理一下。”
“有什么紧急的？店里不是还有其他人吗？”那男人回答道。他应该看到阿初刚才从外面进来，下到负一楼，一闪而过的身影。
“哦，您是指负一楼的那个吧，餐厅里的事务他不管的，而且等会他也要和我一起出去……”
“你们怎么处理，我不管……我只知道顾客是上帝。”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为了留下来，多少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了。好像全世界的理都站在他那一边。
看苏小圆忙着收拾东西，没有答话，他又重复了一句，一次强调“他等于顾客，顾客等于上帝”的道理：“顾客是上帝你知不知道？顾客是上帝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确实有事要出去，必须关门。刚才跟你解释过了。”苏小圆忍住怒火。
一份特价菜品坐了大半天食客那也叫上帝啊？如果每个食客像您一样，只点一份菜品，然后一坐就一整天，我们还怎么赚钱啊，那可得亏死倒闭。上帝也得先叫我们活下来才行啊。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靠着1一份小食蹭空调冷气，蹭空间休息的困顿者，苏小圆见得多了。对这类人她是怀着怜悯之心的。但是，这个男人不仅不懂得感恩，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能把自己活成穷人自有“怒其不兴哀其不争”的原因。
苏小圆索性把风扇也关了。就这样她和那个白发男人，在燥热难耐的餐厅里，沉默地对峙了好一阵子。最后，那个男人捡起报纸，愤愤然地离开了红楼馆。
苏小圆确实没有骗人，她确实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伏氏集团那边小邓打过来的，说有一个号称苏小圆姨妈的50多岁的老太太跑到伏氏总部大楼的顶层，要跳楼！
苏小圆立刻就明白了，秀歌儿知道她和阿初被伏氏集团辞退的事情了！这个总嫌事闹不大的老娘们跑去公司替他们讨说法去了，对她而言，讨说法最好的方式，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苏小圆联系了阿初，要他把家里那辆jeep开到红楼馆，接上她一块去伏氏集团一趟。不一会儿，阿初驾车过来，苏小圆锁了店门，上了车，两人一路急奔伏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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