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信心

　　送走贵客，锦绣阁众人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地忙碌起来。裴颜带着白羽上楼试衣。

　　关于小离子，此刻白羽有一肚子的疑问，听豫王的意思，小离子好像还是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而苏沐“江湖侠盗”的身份，也令她感到新奇。但鉴于店铺内人多口杂，白羽只好隐忍不发，想着寻着机会好好问个清楚明白。

　　走进“云裳丽影”雅室，早有一个衣着端庄的中年妇人和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小姑娘在室中等候。裴颜对白羽抬手介绍说：“这位是‘云裳丽影’的云姨，送姑娘的衣服都是出自云姨的手艺。”又对二人介绍了白羽。

　　云姨微笑道：“白姑娘生得清丽，‘明月清风’尚且能穿出如此卓雅风致，想来老身所做衣裙定能为姑娘锦上添花。”

　　说完，云姨对旁边的小姑娘吩咐：“丁香，你带白姑娘去内室试穿‘杏花烟雨’和‘桃李春风’。”

　　“是。”丁香答应一声，笑盈盈引着白羽向内室走去。

　　内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淡淡幽香，香味竟和“明月清风”如出一辙。迎面就挂着两套颜色淡雅的纱衣，一件是淡淡的杏黄色，朦胧隐约中透出一点浅绿，衣襟上绣上几瓣纷飞的同色杏花，一派“杏花烟雨江南”的诗情画意。依裴少的取名风格，想必就是“杏花烟雨”；

　　另一件是淡淡的一抹青绿，轻薄的丝质衣料层层重叠，颇有几分云山雾罩的意境。样式却是束领窄袖，配上精致的同色丝质镶边，于轻纱旖旎中衬出几分侠骨柔情。“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应是“桃李春风”无疑了。

　　两套衣服所用衣料并无珠光宝气的华丽，虽看上去朴实无华，却是细节中极尽巧思，白羽看着很是喜欢，颇合心意，心想裴少的眼光当真不错。于是，在丁香的帮助下开心地试穿起来。

　　先试穿的是“杏花烟雨”，衣服合身自不必说，只是头上男子发髻颇为不衬，丁香便自告奋勇，热心地帮白羽挽了个美美的朝云近香髻，再插上一支玉兰花形步摇。

　　白羽对镜自照，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眼角眉梢笑意春风，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白羽本欲换下再试另一件“桃李春风”，无奈丁香小丫头偏要撺掇她出去给裴少看看，硬是将她推出内室的房门。

　　从内室走到前厅，因头上步摇的缘故，白羽一路走得婷婷袅袅、婀娜多姿。

　　云姨上下打量白羽不住点头称好，裴颜看她走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忍笑道：“白姑娘步步生莲，把这‘杏花烟雨’竟穿出了戏台上大家闺秀的风范，倒是难得！”

　　说她的样子像戏子？有这么夸人的么？

　　白羽瞥了裴颜一眼，当即也不生气，就坡下驴地优雅甩甩衣袖，妩媚地拈出个兰花指，一挑眉，眼角觑着裴颜，学着戏文中的唱词，缠缠绵绵地唱出一段水磨腔的南戏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声音悠扬婉转，颇有几分吴侬软语的意趣。

　　唱完，白羽盈盈下拜，端着戏腔道：“这位相公，小女子演的这出大家闺秀如何？”

　　裴颜倒也配合，一拱手笑道：“白姑娘如此多才多艺，在下拜服！”

　　云姨和丁香也瞧着白羽直乐，丁香还一个劲儿地捧场叫好，白羽心中大快，一转身大步走向内室，也不管那步摇长长的流苏撒欢儿在耳边乱晃。

　　换上“桃李春风”，一身轻便，不似“杏花烟雨”宽袍广袖拖泥带水，白羽顿觉行动自如许多，拔下头上晃晃悠悠叮当作响的步摇，一头神清气爽。照照镜子，白羽自觉要是身侧若佩上一把宝剑，倒颇似传奇话本子上的侠女形象，当下心中很是满意。

　　轻快走到前厅，裴颜明显眼前一亮，点头道：“这套倒是和白姑娘的气质相匹配，有几分侠女本色。”

　　难得得裴少一句夸奖，白羽心想当下就把这侠女名头坐实了。遂微微一笑，翻手为掌，变幻身形，使出一招“浮云追月”，矫健中透出轻灵，临空向裴颜劈去。

　　白羽虽学武不精，会的招式不多，来来去去也就会使个十来招，但她做事一向认真，这十来个招势倒用心揣摩变通过，平日练习时加以融会贯通，遇敌时也颇能唬人。用云梦泽的话说，对付寻常对手自保倒是没问题。这“浮云追月”是姿式最好看的一招，以她的功力，讲究姿式好看必定杀伤力不强，而裴颜显然也不是寻常对手。

　　果然，裴颜也不知耍了个什么手段，还没等白羽看清，自己凌厉的掌风就顿化为无形。裴颜还顺手这么一捞，白羽惊愕间一时失察，下一瞬人已一头扑进裴颜怀里。

　　裴颜顺势一把搂住白羽入怀，翘起嘴角：“刚夸一句，白姑娘就高兴地投怀送抱了？”

　　白羽：“……”

　　白羽算是看明白了，亏自己还当裴少是护身符，明明他才是整个裴府最喜欢欺负自己的人。不光嘴上从不饶人，还歹个机会就身体力行地调戏一番，比时境的捉弄可恶万分，再这么下去，自己简直要清誉不保了。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离开锦绣阁时，白羽就穿着一身“桃李春风”出了门，只因若换回“明月清风”还要重梳发髻，太过麻烦。反正店铺也巡视完毕，去清芬斋取过装裱好的画轴就可以打道回府了，不必和裴颜一起抛头露面，身着女装也没关系。

　　两人上了马车坐定，鉴于之前裴颜明显的调戏行为，白羽心中有气，虽然满腹装着有关小离子和苏沐的疑问，此时也意兴阑珊，懒得发问了。

　　“白姑娘，还在生气？”裴颜一脸地探问神色，眼睛里分明蕴着笑意。

　　白羽撩起车帘，偏头看着外面熙来攘往的人流，不想理他。

　　过了片刻，裴颜又自顾自说道：“白姑娘穿女装的样子，特别美，但还是你穿幻羽的时候最好看。”

　　听裴颜如此说，白羽面上和缓了些，开口说道：“多谢裴少送的衣服，很美，我很喜欢。”

　　“你能喜欢，我很高兴。”裴颜笑了笑。

　　“我想这几天尽快帮春意楼把挂画画完，之后我就要离开了……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既然脚伤好了，风寒也痊愈了，白羽觉得分别的时候也该到了。

　　“离开要去哪里？”裴颜沉默良久，轻声问。

　　“这世间名山胜景数不胜数，民俗风情繁花似锦，我本都想要去看看的。”白羽偏头看向车外，湛蓝天空中一只云雀临空飞起，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画出优美踪迹。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世间的繁华风景。”裴颜说。

　　白羽干笑道：“就不劳裴少费心了。”

　　白羽语气说得颇为生疏，裴颜没有答话，脸上神情带着几分落寞，低头沉默不语。

　　很快就到了清芬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裴颜下车取画，白羽没有跟下来，只静静地在马车上等着。不多时，裴颜上车，随手交给白羽一个紫檀木长匣子。

　　白羽打开，发现里面却有三轴装裱好的卷轴画卷。她随手打开一幅，却不是自己画的桃花。只见画面上画着满目的各式花灯，在飘雪的夜色中发出温暖的黄色光晕，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穿得花团锦簇，扬着两张粉雕玉琢的笑脸，手牵手在花灯下玩耍。

　　白羽一阵恍惚，这个画面怎么如此眼熟？思索片刻，是了，前几日病得糊里糊涂时在梦中见过这样的场景。也不知这画是谁作的，当真画得传神。

　　“这几天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闲来无事，就画了幅小画。”裴颜说，“白姑娘觉得在下画得如何？”

　　白羽连连点头，忙道：“画得太好了。说来也神奇，这看花灯的场景我前几日生病时在梦里见过，简直一模一样。”

　　“是吗？梦到这两个小孩子没有？”

　　“没有。”白羽摇摇头，“后来梦中出现了可怕的事情，就惊醒了——这么说，这两个小孩子其中一个是你咯？哪一个是你？”

　　裴颜笑了笑，看着她说：“你猜。”

　　因为画面大部分是花灯，小孩子画得有些小，白羽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指着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说：“这个大一点的孩子是你吗？……只能从衣服上推断，因为另一个是女孩。”

　　裴颜舒眉浅笑，走过来和白羽并排而坐，倾身指着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说：“这个是我。”

　　白羽打趣道：“过了这么些年还在回忆，甚至亲手画下来，这小姑娘难道是你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小娘子？”

　　裴颜点点头：“白姑娘猜得不错，虽不是青梅竹马，但确是有娃娃亲这么一说。”

　　白羽十分好奇，忙问：“是哪家姑娘？后来见过了吗？这么可爱的小女孩，长大肯定特别漂亮。裴少，你好有福气哟！”

　　裴颜没有答话，良久才说：“可惜后来我们两家分开了。再后来相见也不相识，那姑娘已经将我忘掉了。”

　　“好可惜。”白羽说，“那姑娘现在嫁人了吗？”

　　“还没有。”裴颜回答。

　　白羽真诚地建议：“那女孩子将你忘掉，你却没有忘了她，你若喜欢她，可以把她追回来啊。”

　　说完，她全然忘了方才还在和裴颜生气，从怀中摸出一把小镜子，对着裴颜照了照，说：“看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没有哪个小姑娘不会动心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裴颜忍俊不禁：“承姑娘吉言，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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