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王妃
马车仍在门外等候，两人上车后，裴颜吩咐道：“去锦绣阁。”车夫应了一声，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辚辚地滚过青石板铺就的寂静长街。
“锦绣阁，你早上不是已经去过了么？”白羽问。
“我想送两套衣裳给白姑娘，算是我诚心的赔罪了。”裴颜说，“早上去问过，已经差不多做好了，现在正好去试穿。”
“真的不用了，裴少太客气。”白羽想着锦绣阁动辄上千金的衣服，心中很是惶恐，“你们家衣服太华贵，实在不适合像我这种出生山野之人。”
裴颜善解人意地安慰道：“知道白姑娘不喜俗艳奢华，送姑娘的衣裳都是寻常面料做的，不值什么。要说华贵，恐怕我店里的所有衣料都及不上姑娘的幻羽呢。”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裴少，前面有官兵，恐怕不宜再靠前了，得在这里先下车。”
白羽撩起车帘探头一看，果然锦绣阁大门两边各守着一小队官兵，身着军服，站得笔直。
“是京城巡防司的人。”裴颜朝外扫了一眼，说，“应该是豫王妃来了，这几天巡防司的人被顾将军调来护卫王妃安全——走，一起去见见她。”两人下车，整理好装束，向店门从容走去。
“豫王妃？就是后日即将成婚的那位吗？”白羽问。
裴颜点点头，说：“豫王和王妃的婚嫁礼服均是在锦绣阁订做的。她今天过来想必是来试穿新做好的戎装嫁衣。”
走到店门前，领头的军官显然认出裴颜，两人只相对点了点头，那军官便大手一挥，示意守门的兵士们放二人进入店内。
店中大堂内裴桢立于刺绣影壁前，见裴颜进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上前对裴颜说：“琰之，豫王与王妃来了，前次要求定制的戎装婚服已缝制完工，丰泰银楼那边午后也把定制的凤冠遣人送了过来，王妃正在二楼隔间试穿，黛色在一旁随侍。”
“嗯，知道了，我这就上去看看。”裴颜说着，又回头看向白羽，“送姑娘的衣服也搁在二楼隔间，上去试试吧。”
白羽愣了愣，茫然道：“这不好吧，我这么个平头小百姓怎么敢和王妃一起试穿衣服？”
“你来就是了，都是老熟人，不必那么拘谨。”不由分说，裴颜拉着白羽径直走上影壁旁右边的楼梯。
上了二楼，只见一排紫檀木雕缕屏风隔成的雅室古朴依旧，和前几天所见格局孰无二致，只是每间雅室前的匾额提字却是不同，这次提的都是什么“豆蔻梢头”、“云裳丽影”、“凤冠霞帔”……之类的，显然此处是定做女子衣服的地方。
雅室里光线明亮，幽香袅袅，却了无人烟，闲杂人等都已退避出去，只有“凤冠霞帔”雅室里偶尔传来一阵絮絮低语。
轻扣室门，一个身着黛蓝色锦袍的魁梧男子开了门，麦色肌肤，眉目生得气宇轩昂，神色间颇有几分威严气势。看到裴颜，展眉笑道：“大忙人终于回来了。”
他侧身将两人让进门，又说：“你嫂子正在试衣，要是做得不好看，唯你是问！”
“殿下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套婚服要是不能在殿下大婚时惊艳全场，这次在我这定的所有礼服全当奉送，一文钱不收！这样总行了吧？”
裴颜笑意晏晏，抬手向白羽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北双璧’之一的豫王殿下齐垣是也，真正的当世大英雄！”
“行了，你就别酸我了，这些虚名，有甚好说的。”齐垣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朝白羽问道：“这位小兄弟生得俊秀得很，怎么称呼？”
白羽正要施礼做个自我介绍，内室的门突然打开，豫王妃身着红色嫁衣向众人走来。黛色和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跟随其后，之后在王妃的示意下退出雅室门外。
只见她眉如远山含黛，面若春日桃花，眼波流转间，万千风情蕴于眼底。身材高挑，一身大红嫁衣竟穿出气场全开的即视感，行走如风，一副大红披风身后翻飞，露出金线交织花纹的内里，英气十足。
细看之下，这套嫁衣当真特别。
头上戴的黄金凤冠，极似军中常见的凤翅战盔，但造型经过唯美改良，通体精雕细琢出凤凰的纹样，极其精致华美。
嫁衣的样式也独特至极，竟分明是一副全套的军中铠甲，只是以红色锦锻缝制，不光护肩、护胸、护膝、护腕、战裙等配件齐全，连护手铠也惟妙惟肖地佩戴在手上。
金线刺绣的上千枚小小的甲叶密密匝匝整齐排列于红锦铠甲之上，如龙鳞般闪着耀目光芒，而且这些精巧的甲叶竟如真正的铠甲一样独立成片，在光线下投出立体的小小阴影。
金线镶边在嫁衣上妖饶，勾勒出新娘子窈窕的身段，让这套红色戎装英气之中增添几许别样的妩媚。
原来这就是裴少说的“戎装嫁衣”，如此惊才绝艳，令人大开眼界。
“哇，真的好美！”白羽忍不住赞叹。
豫王妃盈盈一笑，在三人面前轻灵地转了个圈，眼角含笑看着齐垣。
裴颜评价：“人美，衣更美！”
齐垣乜了裴颜一眼，不满道：“你小子会不会说话啊？当然是人比衣更美！没有我的美人，你这嫁衣做得再美，也穿不出这个……这个……英姿飒爽、所向披靡的味儿来！”
“又开始胡扯了！”豫王妃笑道，“又不是去打战，动不动念叨什么‘所向披靡’。”
齐垣哈哈一笑，又一本正经道：“娘子还没明白为夫的心意，为夫的意思是，娘子的美，在为夫心中所向披靡！”
裴颜轻咳两声，提醒道，“殿下请注意维护好你高大的英雄形象，别不分场合地老没正经——旁边还有一小姑娘正看着呢。”
“小姑娘？哪来的小姑娘？”齐垣一脸疑惑。
“你呀，眼神儿还是这么不好，男女不分！” 豫王妃嗔怪道，“这‘俊秀得很’的小兄弟当然是个小姑娘——唉，想当年，为你守了大半年的帅帐才认出我来，真是笨死了。”
“当年的事的确是为夫的错。”齐垣愧疚地说，“那时战事繁忙，每天焦头烂额的，一时没顾上，还请娘子多多体谅。”
“好了好了，别又没事一日三省地做检讨。” 豫王妃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不怪你，真的。”
豫王妃说完，又转身微笑地拉起白羽的手，亲切地问：“你好，我叫顾采薇，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白羽，小字子语，见过两位殿下。”白羽答道。
正微微欠身准备行礼，顾采薇一把扶住她，说：“白姑娘不必拘礼。姑娘是最近才来京城的吗？以前倒是没见过你。”
“我是五天前才来京城的。”白羽如实回答。
“五天前？”顾采薇思索片刻，抬眼朝裴颜笑道，“如此说来，前几日和殿下一起出城踏青，琰之过城门而折返，说是看见故人来了，想必那个故人就是白姑娘？”
“猜得没错。”裴颜笑答，“白姑娘是我的一位故人之女，此次来京城游玩就住在裴府，略尽地主之谊。”
原来如此，直到今日白羽才算恍然大悟，难怪裴少知道春意楼的打油诗是她作的，还说锦绣阁一百两买到的“明月清风”是承了他的情，敢情他城门一瞥就认出了自己，拨马折返后还一路尾随？
只是，若他这么一路尾随她东游西逛直到天黑住进往来客，未免也太闲得慌。想必裴少还没有这么无聊，况且跟踪偷窥一个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想到这里，白羽回报裴颜柔和目光的眼神不免变得复杂起来。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顾采薇又对白羽说，“姑娘生得灵秀，今日见面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不知姑娘年方几何？”
“我今年已满十六岁了。”白羽忙收敛心神回答。
“姐姐痴长妹妹两岁。”顾采薇目光真诚地说，“不如你我今后就姐妹相称吧。”
白羽笑着叫了声“姐姐”，顾采薇高兴地应了。两人又聊了些各地的奇闻异事和家常。原来顾采薇自小在北疆长大，见过很多北疆异族的有趣民俗，而白羽从小奇闻异事的话本又看得多，两人聊起来颇为投缘，只觉相见恨晚。
齐垣和裴颜见两个女孩子聊得这么好，很是高兴，也不去打扰，两人坐在矮榻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聊京城和边疆的局势。
门外忽有兵士来报，说是皇上口谕在御书房招见豫王殿下，众人才收住话头，吩咐黛色和丫鬟进来帮顾采薇换下凤冠和嫁衣，并嘱咐送到将军府去。
换下嫁衣的顾采薇却是一身靛蓝色的劲装，清爽干炼，神采奕奕。齐垣解释说：“这几天京城失魂案流言四起，我担心薇儿闷在将军府无聊，今日抽空带她骑马出城散散心。”
京城失魂案如一团阴影，本来热络的氛围也沉闷了下来，白羽握住顾采薇的手，担心地问道：“姐姐，你害怕吗？”
顾采薇神色黯了黯，反而安慰白羽说：“妹妹放心，都说吉人自有天相，你姐姐我从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一定没事的。”
齐垣轻拍顾采薇肩头，说：“我和岳父大人这些天在将军府周围都布置妥当了，薇儿不必担心。”
顾采薇轻点了点头，朝齐垣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明媚笑颜。
四人从雅室出来陆续下楼，齐垣随口道：“昨日路过春意楼，上去坐了坐，小离子的手艺见长啊，菜式做得不比宫里御厨差，想必没少烦你给他找菜谱吧？”
“菜谱是得了不少，不过都是苏沐找的。”裴颜说，“苏沐好容易得了小离子这样一个心思乖巧的便宜弟弟，宠得宝贝似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齐垣哈哈笑道：“苏沐这人不错，虽为江湖侠盗，但行仁义之事。你得提醒他一声，别给小离子惯出一身骄纵的毛病来。他现在还小，做做喜欢的事情当然可以，但毕竟身份在这，以后肩上的责任还是要担起来的。武艺也不能荒废了。”
“你就放心吧，”裴颜说，“小离子心思澈明得很，孰轻孰重，拎得清。至于武艺，功夫差了好意思说是我裴府的人？勤练着呢！”
“昨日看到小离子一张脸笑得花儿似的，全然不知忧愁为何物。”齐垣唏嘘道，“我算是终于明白了，当年候爷把小离子托付给你而不是皇兄，真是用心良苦。”
裴颜没有接话，只低头笑笑沉默不语。
说话间已到了门外，四人一一作别，齐垣与顾采薇各自翻身上马，带着卫队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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