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逐暗纪 > 第四幕·睡着的和醒着的

第四幕·睡着的和醒着的


  按照方位笼统地划分,长安可以分成四个部分。北边的是森严皇城,东边遍布着高门大户,住满了达官显贵,西边则坐落着大大小小的神圣机构,三者共同构成了帝都的动人景色。至于南边,骄傲的帝都子民甚至不承认那是长安的一部分。

  帝都人的不屑是有根由的。

  任何一座城市都是繁荣与衰败,光辉与阴暗相互矛盾而又和谐统一的杂种,即使贵为帝都的长安也不能免俗。或者这样说,其他的城市本就是依照这座人类最早的城市建立起来的。很多年前,古老先民在八水环绕之地聚集,依靠着肥沃的冲积平原繁衍壮大,聚落地也不断地扩张。慢慢地,第一座城市建立了起来,然后先民中率先拥有超出同类力量的人为将自己与同类相区别,宣布自己是这座城市以及这里所有人的主人,其他人纷纷向他表示臣服。于是主人和他的追随者占据了城市最舒适的位置,其他人则必须退居到另一边。人口在增多,城市在扩大,但布局不会改变,千百年前定下的,千百年后也是如此。

  南区就是长安这座光辉之城的暗面,是骄傲的长安人所不耻也是最隐晦的疥疮。两百多年前,弥赛亚教团自西而来,扎根于此,于这孕育着苦难与罪恶的地方建立了第一座教堂。然而即使是神明似乎也无法或者不愿意救赎这片被罪恶彻底堕化的土地,但终究还是留下了这座教堂,虽然这里的人都没有信仰,也不奢求救赎。

  然而这座教堂并没有像那些遗忘了她的人想的那样衰败下去,粗陋的石质构造使她不如精心设计建造的其他建筑那么精美宏伟,但胜在足够坚固。又或者是因为几个仅有的神职人员的坚守,才让这座教堂不仅经受住了风吹日晒的洗礼,也逃过了被南区人们肢解抱回自家作为建材的人祸。不能过高地期待这里的人会对神明存有多少的敬畏,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如果魔鬼看得上他们的灵魂。

  向来门可罗雀的教堂此时却堆满了人,他们簇拥着,推挤着,却没有任何人靠近教堂,默契地留出一处十米左右的空地——这是很罕见的场景,无人尊重也无人在乎的南区人向来也不知道什么是尊重和敬畏,这是一群连帝都治安官都避之不及而又无可奈何的暴民。这一足以令治安官惊讶甚至可能会悚然的场景是有原因的。此时狭小的教堂门口肃立着数十名用黑铁面具遮盖住面部的人,身穿黑色的甲胄,仿若被浓墨侵染。他们就那么站着,没有动作,没有言语,更像是雕塑,但以肆无忌惮近乎无所畏惧的南区居民却不敢做出任何过于显眼的动作,没有人会嘲笑他们,毕竟眼前这堆雕塑是仲裁所的无面者,那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魔鬼啊。能让群狼保持谦卑的只有凶虎。

  教堂的地面由整齐的青砖铺成,上面曾经镂刻有精致的宗教图案和圣纹,那是两百年前虔诚的先驱者用刻刀一笔一划成就的,但现在早已被磨得更像是一道道几不可见的伤疤。

  白瀛身穿一裘朴素教袍,步调缓慢而又坚定地前行,身后一名身披黑色甲胄的随从仿佛影子般跟随着。

  教堂真的很小,即使走得再缓慢,由门口走到位于最深处的雕像面前也不过几十步。白瀛在雕像面前停下,这里所雕塑的是弥赛亚教团进入帝国后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圣徒,他的姓名已经随着这座教堂一起被世人所遗忘,但古老的典籍上仍然隐晦地记载着他的些许事迹。

  白瀛跪了下来,谦卑地匍匐在地,由衷地表达尊崇,通过阅读一些被尘封的教团早期典籍,他对这位不知名的圣徒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此外,也是为了激活烙印在圣徒雕像底座的隐秘法阵。他用随身携带的裁纸刀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腕,基于人体内部的压力,鲜红色的血液自伤口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像是一条微型瀑布。

  鲜血散落在看似平滑实际却遍布微小导水气孔的青砖上,却没有立刻渗透下去,而是像拥有独立意志的小蛇一般,灵活的游动。血液仿佛永无止境的流着,小蛇在地面上来回游动,构建出一个繁复而又充满线条美感的圆形图案,仔细看去,图案中心竟是一颗闭着的眼睛。

  瞬间失去了接近十分之一的血液使年轻教士近乎虚脱,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苍白的像是抹上了厚厚一层伶人常用的白粉,但他仍然一边迅速地取出一方白巾,用右手和牙齿配合着给伤口结扎,一边默诵施展了一道肌体愈合的初级神术。

  有条不紊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白瀛立刻开始诵读下一道咒语,“以吾之血,换眼前不实假象暂去。阿帕忒之眼,开!”

  被繁密花纹点缀修饰的诡异眼睛随着咒语的完成,倏忽睁开,眼球缓缓移动,最终直视年轻教士。明明是画在地面上,却仿佛站在高处一般透露出俯视的威严。

  白瀛毫不畏惧地与眼睛对视,道:“吃了我的血,就给我开门。不要以为你躲起来就真的没人能找到你。”

  诡异眼球闻言似乎是感觉受到了冒犯,在法阵中左突右冲好像是想从地面上挣扎出来。

  此时,目睹主人近乎自残的诡异行为依然无动于衷的侍从,悄无声息地施展了一个古怪的手势。诡异眼球看到顿时猛地一缩,深深地望了一眼侍从停止了动作。

  法阵突然升起了一层黑色烟雾,由淡渐浓,一道窄门的轮廓缓缓成形,门里隐隐约约透出模糊的景象。

  “不愧是条顿的教子,知晓沟通谎言与假象之神的方法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只是阿帕忒可是被你们斥为伪神,这就是教廷所谓的荣光吗?真是可怜又可笑!另外,以你的实力和这样的存在打交道,未免有些过于不自量力了吧。”侍从毫无身为侍从的自觉说着轻佻的话语。

  年轻教士不置可否,淡淡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关心。”说完就一步跨过由黑色烟雾构成的窄门。

  感觉到有些自讨没趣的侍从跺了跺脚,跟上年轻教士的脚步。

  教堂顿时空无一人,只留下伴随烟雾运动而不断扭曲变化的窄门。

  ……

  ……

  ……

  窄门之后是一个狭小空间,大约三十平方左右,白色的大理石构成了墙壁,顶部以及地面,无数颗散发出颜色各异却柔和无比的光芒的石头像是繁星一样镶嵌在顶部,像极了晴朗无云时的星空,只不过背景是白色的。

  纯白星空之下并排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椁,二者的外椁都以晶莹剔透的水晶制成,内棺则铺垫着洁白松软的天鹅绒,天鹅绒上散落着无数鲜艳多姿的花朵,像是两片小小的花海。不同的是棺内的人,大些的棺椁内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正值芳华的少女,温和秀美的脸庞流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小的里面躺着一位明显稚嫩得多的女童,还保留着天真可爱的婴儿肥。两人都闭着眼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天鹅绒上,身上铺盖着美丽的花儿,像是陷入了最深沉的梦乡。

  这是一个墓室,离地面大概六十多米。

  “她们很美是吧。”白瀛瘫坐在两具棺椁之间,双手温柔地抚摸着水晶棺盖,像是在触碰棺内人娇嫩的脸颊,触手却是无法言喻的冰冷。

  身着黑色甲胄的侍从默言无声,眼前的男人并不是真正的在发问,他是在缅怀躺着的人。出于某种难以理解的理解,侍从理智地表达了此时此刻最大的敬意,沉默。

  年轻教士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话,似乎是怕惊扰到水晶棺里的人,他的声音温和而有低沉,更像是自我的呢喃。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教士停止了这场沉默的对话。他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长时间保持坐姿血液无法流通导致的僵麻却让他的努力显得有些笨拙,有些可笑。

  但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他,仅有的三位在场者有两位在华美的水晶棺里长眠,剩下的一个因为某种奇异情绪也没有做出这个举动的想法。

  他自己却笑了,一开始只是温和的笑,然后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夸张,最后终于狰狞。一向以平淡温和面具待人的年轻教士卸掉了所有伪装,在地下六十米深的地方狰狞大笑,嚎啕大哭。

  这场怪异的哭和笑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白瀛恢复了平淡,诚恳道:“我所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面前的两位女性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所付出的代价。”

  侍从取下面具,露出一张完全可怖的脸,不,那根本不是活人可以拥有的脸!焦黑的面部像是被人用火焰炙烤过,腐烂的肌肉流着脓水,粗壮肥硕的蛆虫穿梭其中……黑色甲胄里包裹的根本就是一具严重腐烂的活尸!

  侍从却丝毫不介意自己不堪的身体,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身体的话。他张开嘴,道:“这两具躯体的契合度都出乎意料的高,灵魂也干净得出奇,是……【救赎】吗?”

  白瀛双手不起眼地握紧,平淡地点头。

  “果然”,侍从深深地凝视着年轻教士的脸庞却什么也没看出,继续问到,“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这两位……究竟是什么人?”

  白瀛回答道,“年长的是白家长女,先太子妃白鹭……”他略一停顿,接着说:“我的姐姐。另一位是我的未婚妻姒小小,同时也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小的女儿,封号太平。”

  “就她吧。”侍从指向偏小的那具棺椁。

  闻言白瀛平淡的表情多了丝轻微的诧异,道,:“家姐……生前已经接近大骑士位阶。虽然对你族所留传的【转生】秘术了解有限,但至少作为【壳】而言,越强大越有利于你的恢复。”

  侍从翻了个白眼,混浊的眼睛却早已分不清眼白和瞳孔,不客气地道,:“相性懂吗?我一眼就觉得你的小未婚妻是最合适不过,不可以吗?”

  年轻教士不置可否,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作为最亲密的盟友,给你第一个建议,最好先离开这里吧。虽然经过【救赎】的灵魂被洗掉了所有的意志和自我认识,但出于灵魂的本能反抗,我进食的过程不会让人很愉快。”侍从提醒道。

  “等等。”白瀛说。

  “要告别吗?”

  “不用了。开始吧。”

  他回头深深地注视着水晶棺,然后扭头迈步穿越黑色烟雾形成的窄门,消瘦的身影消失不见。


  (https://www.xdingdiann.cc/ddk152455/7745779.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