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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如同上次一样,  秦砚依旧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广华殿中,散落在书案上的书本没来得及整理,  空无一人却显得处处满满当当。

        秦砚眼前闪回着无数沈旷的身影,  一些稀松平常往日她甚至看厌了的景象,现在却又不断冲入眼前。

        若是以往回想起在广华殿,她总是觉得这里有些过多的冷漠。

        但此刻全然想不起来,  那高挑的身影不是在桌案朱批,或是在窗前看着字画,亦或是与她对弈。

        往日她嫌这些沉闷,  此刻却有些五味陈杂。

        就算是和离离开的那天她也没觉得如此沉重,但这是她选的路。

        只不过这次她没带着银票,  却遇见了银票的主人。

        她与冬寻刚刚迈出广华殿的宫门,就见了容太后的仪仗走了过来。

        还没等秦砚惊讶于容太后这么早就到广华殿来,就见那华美妇人开口。

        “昨日宫宴听闻你偶发晕厥,  可把皇帝吓得不轻。”容太后摇着手中的团扇,  佯装路过的样子。

        也不知她那儿子是真勤政还是假勤政,宫宴好好的呢,  甩下一句“既然已经签完国契,希望诸位使臣能在宫宴尽享美酒”就走了,  还真是签了国契就不认人。

        结果一打听说是皇后晕过去了,  那看来也不稀奇。

        容太后眼神瞟了瞟,  忽然就瞟到了冬寻手中拿着的行李。

        “怎么?这是要出宫?”容太后眼神一立,顿时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疑似出逃的前儿媳。

        秦砚强笑一声,  “陛下去往青州,臣女也不好在宫中多做叨扰。”

        “不行!”容太后上前一步,  抓着秦砚的手腕,  “你不能走!”

        容太后彻底学聪明了,  这种得罪人的事她才不干。

        当然是要拽着前儿媳到皇太后宫中。

        秦砚不由分说地被带到了中萃宫,还没等想解释清楚,就见容太后指着皇太后院中,跟人挤眉弄眼,“你院里的海棠看着不错,哀家去看看。”

        一转身就到了院中,也不去管皇太后如何说。

        皇太后一清早被容太后吵了起来,见了冬寻手中的物件,多半也明白了老冤家把人带她这来的意图。

        唉,坏人都她来干是吧。

        皇太后没急着问,“你与皇帝怎么说的?”

        皇后突然晕在宫宴,而后皇帝南巡,她却要离宫,也不是跟去南巡。

        昨夜皇帝就派人来托她能不能在南巡时照看皇后,今早又派人来说不用,她便猜到了会如此境况。

        恐怕是情况不太好。

        皇太后也知道,她那个儿子,这也是正常。

        秦砚微微张开的唇瓣,下一瞬又合了上去,就连她也不知这该如何与皇太后讲。

        只是皇太后笑笑,握着她的手说:“看来不是说太多,而是说得太少是不是?”

        秦砚低头不语,那确实是这样的。

        “皇帝幼时是养在哀家宫中的,那孩子刚来的时候,整整一年没怎么说过话。”

        “后来也就变成了这样的性子,是淡漠了些。”

        “很多时候,并非是有心的。”皇太后感慨着,宫中不易,她甚至有时觉得少说少错是好事,但没想到就是现在这样,“这是哀家的不是,当娘的却不知道如何与儿子沟通……”

        秉性难以更改,她并不认为强迫少言寡语的人变得活泼是正确的,但她没能教会皇帝如何表露自己的心意。

        但就连她也不会,更不用提交给儿女。

        熙君也是一样,提起她的婚事母女俩更是说不到一起去。

        “这也不能怨您。”秦砚抿着嘴唇,此时应当不算是秉性的问题。

        “话越少的人心思越重,越容易想偏。”皇太后言语轻柔,却是一语中的,“况且他是话少,你又与他说多少呢?”

        秦砚陡然愣住。

        皇太后眼中温柔看着当了自己三年儿媳的秦砚,原以为与女儿说不到一起去,儿子娶了个好儿媳,端庄孝顺,这便是上选。

        但似乎她所求过多,端庄那必定是要为人分忧,别人从来是第一位,而从不表露自己。

        碍着身份,就算是皇后也不敢与皇帝多说些什么。

        只是皇太后没想到会在两人之间造成如此大的阻碍。

        秦砚无声之中,眼中暗下的光芒是她才明白的空落。

        若是沈旷不善言辞,她更是擅长隐藏自我。

        “但他心里有没有你……阿砚,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皇太后说道:“若你觉得他有所改观,不妨也试试再相信他一回?”

        “出去散散心也好。”皇太后温婉的声音安抚着她,“但别让自己后悔,好不好?”

        一直沉闷的前皇后,不只是昨日的眩晕,更是对自己的飘摇不定的心绪懊恼。

        秦砚一时无法对皇太后做出承诺,甚至觉得自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

        只是皇太后依然好脾气地送了秦砚离开了中萃宫,不过她转眼就看见一直跟在远处的容太后。

        “你就、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容太后快步上前,小声挤着牙尖说道:“她可还有着身孕!”

        “不然?你还能把人绑宫里?”只是皇太后还是皱起了眉头,此间还是有些疑点。

        容太后眼睛往上瞟一瞟,那也不是没想过。

        “这是你放她走啊,跟我可没关系。”她连忙撇清关系。

        皇太后笑笑,“你看着吧,离不了。”

        只是皇太后看着秦砚的身影,转身吩咐道:“骊洁,叫徐太医来,哀家有事要问他。”

        “小姐,咱们是回府吗?”冬寻跟着自家小姐,只是完全不是出宫的路。

        “嗯……是回府。”秦砚在宫中走了许久,心中堵着找不见出路。

        天色开始阴沉起来,飘起了细细雨丝,秦砚望向天空,雨滴砸在脸上让人分外清醒。

        雨越下越大,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

        一行人还是到了广华殿避雨,秦砚又回到了殿中却是另一番心境。

        望向窗外的雨丝,她似乎想起那把印着粉花的伞,沈旷好似到现在还没有还给她。

        秦砚忽然笑了一声。

        她看向那有些杂乱的书案,广华殿的宫人是从不会给沈旷整理的,因为这人十分规整,自己的物件都有自己的位置。

        她看的多了也就记下了沈旷的习性,也会规整书架。

        桌案上的蜡烛已经燃了大半,像是通宵点明。

        秦砚抿着嘴唇,抚上了那深蓝的书脊,心中轻叹一声,还是拿起杂乱的书本向书架走去。

        书本一本一本归位,秦砚也像是找到了放置内心空虚的去处一样。

        暂且不去想那没什么结果的事情。

        “啪——!”

        衣裙不知钩住了什么,从高处带下的物件在地上摔成两半,秦砚赶紧从梯子上下来。

        似乎有些眼熟的红木锦盒,松散的转页留有她衣裙的布片。

        秦砚心中一沉,赶紧弯腰捡起红木锦盒,但已经碎裂的锦盒将它包覆的物件全部抖落在地上。

        她低头望去,即便有所准备,但仍旧僵了半晌。

        几张折好的信笺,许多被绑在一起的信件,还有一本书。

        那散在外面的信笺是圣旨所用的纹样,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透过纸张,秦砚看到了那上黑色的字迹,与沈旷给她的和离书一样。

        她轻轻打开其中一张,映入眼帘却是与她那封简短的和离书全然不同。

        [  吾妻秦砚  ]

        几个字被重重划掉,滴上点大的墨滴昭示着他思虑已久但是没能再下笔。

        [  我还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若有可能我会照着那样子去做。]

        [  可是你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

        这又被划掉。

        [  原以母仪天下为卿之所愿,如今才知并非心中祈愿。我自知你并非心悦于我,三年夫妻未能给予你欢喜,最后能够给你的也只有自由。]

        纸张被揉捏成一团而又被抚平压好的痕迹留在嵌着金丝的纸上。

        [  ……不知你可还记得在漠北与你通信的男子,其实应当早些与你说,不知此时还有没有一点用处……]

        [  但也可能是让你越发厌恶于我,既不心悦广晖,也不喜欢皇后之位,更不必提“沈旷”。]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又斜斜地填上了一行。

        [  若是分别,那应当写些令人高兴的事。]

        秦砚眼中不知何时染上了温热的泪,滴落在纸上的眼泪断断续续,嘴唇抿成一线,说不出的苦涩在心中打转。

        他是想说过的,是觉得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所以才没说吗?

        傻子。

        那和离书上删改多次,正如沈旷一样,少言寡语,惜字如金。

        他只能写下——[  成婚三年,今日夫妻和离,各厢欢喜。]

        而最终的那封和离书,他选择交给秦砚,放她自由。

        秦砚又将那许多被废弃的和离书整齐地叠好,眼神落在那几十封她不敢触碰的信件上。

        她看到那信封上熟悉的字——“广晖亲启”。

        几十封信件伴着她走过日日夜夜,仿佛透过那信件就能看到盼着信到来的少女怀春。

        秦砚重新将自己寄出的信件捧在手中,抚在不能再熟悉的信封上,她还是打开了缠绕在心上的棉绳,

        最上面的那一封尤为厚,那里面塞着三封信件。

        是她未能拆开的信。

        是她在拒绝“广晖”后漠北又寄来的信件,她没能拆开。

        她终于有勇气去看那熟悉的信件,信封上写着“秦砚亲启”,盖着送出的日期。

        多年无人打开的信件终于被拆开,漠北有些泛黄的信笺重新到达它应该送至的人手中。

        尘封已久的信件展开时都有些发涩,但那字迹从未变过。

        秦砚静静地看完,一瞬好似抽走了她全部力气,拿着那封信滑坐在地上。

        她看着那信笺怔忡半晌,猛然去找寻字迹寄出的上一封信。

        两封信同时在眼前,她再也止不住颤抖,抱着那封信汹涌而出的不只是泪水,还有旧痕再次被撕裂的锥心。

        [  我此前征得秦将军的同意,他准许我平乱以后到秦关与你相见,很抱歉此前没能与你言明此事。]

        [  我的姓名,广晖是我不得已而用……]

        那信中详详细细写明了他的来历,他的出身,他的境况。

        最终落成一句——

        [  在下沈旷,日后有劳秦姑娘多关照。]

        而那送出信的日期,正与她寄给广晖断绝关系的信件……是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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