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是她救了我
轩云山庄，梦月轩。
千夜离懒懒地坐在梨花木做的镂空雕花木椅上，靠着椅背，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扶手上，一下一下轻点着，眼睛穿过窗，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园中的荷花池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偶尔见他唇角微扬，凤眸中溢出点点温柔之色，像是在看着心爱之物。
那样的柔暖，深情，痴缠，浓厚。
金护法甫一进屋就看到这一幕，神情微愕，步子略一顿。
似乎是从天远门回来后，公子独自一人时就常常出神。自那件事后就不怎么笑的他，却时常面带微笑，清浅而又温柔，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带着几分希冀。他主动问起过原因，他却一笑而过，只道不久后他就知道了。虽然没有告诉他，可他隐约猜测是与那名女子有关。
这世上唯一能牵动他心神的人，就只有那位了。
“是阿墨来信了吧？”千夜离身子未动分毫，只轻笑道。
出了那么大的事，不来找他才怪，这两天外面都闹得沸沸扬扬，他风流倜傥的“好名声”怕是要被消耗完了，应该头疼惨了。这流言不止，假的都会变成真的，到时就难以解释清楚了。
以他怕麻烦的性格，此时乾坤门躲着不管用，落月城不敢去，只有到他这轩云山庄来了。
东方墨，江湖人称“清风公子”，是他多年好友，江湖人尽知。
只是这好友，不仅是一般情分的好友。
“是的，公子。”金护法走上前，双手奉上信，随后退在一旁。
千夜离收回视线，转身接过信打开来，看了眼，不出所料，就是求他出手救他于水火之中，暂时收留他在轩云山庄躲难。那语气之和缓，态度之端正，措辞之诚恳，啧，一点也不像东方墨会做出来的事。
千夜离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向书桌，拿出信笺提笔写了封信。收笔，折好，放进信封，递给金护法，“叫子期亲自跑一趟。”
既然都求救上门了，作为好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还得郑重视之，为他排忧解难，彻底扫清隐患。
“是！属下立即去办。”金护法转身欲走。
“等等！我还有事问你。”千夜离叫住他，手指轻扣桌面三下，原本只有两人的房里，忽地闪出第三人来，从金护法手中接过信，忽地有消失了踪迹。
金护法面色不变，早习以为常，只静静地等着千夜离的问话。
千夜离站起来，绕过桌子，踱步走到窗边，才继续道，“让你查的关于那个苏家村的事怎么样了？”
虽是平静的语气，可那绣着云纹的宽袖下紧握的拳头，怒冒出的青筋，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哪怕心中已然确定了十之八九，可还是想要确定下那剩下的十之一二，还想要知道得更多。
哪怕一丝一毫。
关于她的，再少都不算少，再多的都不算多。
金护法闻言，立即道：“公子，苏家村人世代都生活在那里，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在六年前，村里来了位行脚大夫，村里人都称他为恒大夫。他医术高明，将村里所有患疑难杂症的病人都给治好了，此后他便一直住在了苏家村，为村民免费治病。而关于他以前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六年前？
会医术？
千夜离沉吟半刻，道：“暗地里派人继续去查，一定要将这个恒大夫的底细查仔细了。”
“是，属下明白了。”
“继续！”
“三个月前，村里来了位姑娘，说是救了村长的女儿。村长得知她孤苦无依后，留下了她，并请她教自己女儿些防身功夫。而村长有个外甥，是天远门的弟子，他经常会去苏家村，与村长的女儿感情很好。对了，上次天远门的继位大会，他也带了他的表妹和那位姑娘去。”
“她叫什么名字？”千夜离声音有些飘忽，嘴角微微勾起。
“罗霄然。”金护法道，但看到他俊眉微蹙，笑容一僵，补救了道，“他的表妹叫苏小玉，那位姑娘叫慕凝湘。”
话语毕，却感到一丝怪异，是倏忽而过的一点带着陌生的熟稔。
“慕凝湘……慕凝湘……”千夜离轻轻念了两遍，转而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犹如雨后初晴时分，那冲破层层浓云洒向红尘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明亮，将那丝丝的阴霾都驱散开了。
金护法看得愣住了，微微睁大了双眼，里面满是不可思议的情绪。
不怪他如此惊异，那样澄澈明净、释然明媚的笑容，当真是许多年都不曾见到过的了。
慕凝湘……
一道闪电忽然划过脑海，那被时光掩盖着的记忆一下子浮现出来，深刻犹如昨天才记入脑中。
那一件件一桩桩，或大或小，或喜或悲，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他，都记起来了。
他惊讶地看向千夜离，该不会是……可是真么会那么巧？
“子霖，‘双丝千结双眸凝，为谁泪落下潇湘’，还记得么？”千夜离转身看着金护法，笑道，“我始终记得，因为是她！”
因为这个，早就被他郑重放在心上的人！
金护法神色震惊，虽然早就有了这个猜测，可现在还是让他有些晃神。寻寻觅觅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忽然就出现在了视线中，感觉像是在做梦般不真实。
“我记得。”金护法喃喃道，“姑娘她……”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遇到她的？”千夜离忽地打断金护法，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天远门！不对！”金护法脱口而出，却又立刻否定了，“应该是一个月前，在朝霞山。”
他记得在那瀑布上，公子就有些异样了，不仅撤去了在那里的探子，还吩咐他仔细查一下苏家村，特别是一位姑娘。他当然知道下面有人，要查的和那人有关，自是当时就怀疑了姑娘的身份了吧？
千夜离笑着摇了摇头，“还是错了。”而后在金护法疑惑的眼神中，道出了事实，“是四个多月前，还是朝霞山，那片果树林里。”
金护法露出回忆的神色，四个多月前……朝霞山……果树林……他蓦地睁大眼，“是姑娘……”
“是她救了我！”千夜离点头，想到那一幕，不禁轻笑出声，连声音里也带上了丝丝欢欣笑意，“她可好好折腾了我一番！不过幸亏遇到她，她前脚走，你后脚就到了。”
他想过很多他们再次相见时的情景，却不想是这种人人欣羡的“英雄救美”桥段，不过若是身份倒转回来，那就更符合了。
金护法说不出话来，他自是知道这其中的意思。他当时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药草和断箭，也知道那箭上有毒。从公子受的伤来看，若是等他到的时候才救治，怕是凶多吉少了。
“姑娘……回来了真好！”好一会儿，金护法才开口道，“那她认出公子你来了吗？”
摇了摇头，千夜离笑容微敛，闷闷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太久了，她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都将玉佩给她，让她来轩云山庄找我，这么久了却还没来……”
每天他都在那里巴巴望着，就盼着她来，自己能在第一时间迎接她。
为此，他都将手上的事情全交于子霖他们去做。
本就是甩手掌柜的他，几乎是不管事的。
可这次，他是彻底成了大闲人，什么事都不做，就望着门口，板着指头数日子。
一天过去了，她没来。
两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来。
三天过去了……
……
半个月过去了……
她，还是没有来。
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去看她，接她来轩云山庄，可现在她离天远门太近，他不方便露面，以免暴露身份，徒惹祸端。
要不是这样，他早就把人弄到身边来了，何苦如此时，秋水望穿，佳人依旧影不见。
千夜离愤愤地想，有那么丝丝的后悔，当初怕吓住她，没有强行抢人回来！
他心中如何激荡起伏，面上却丝毫不显，金护法当然不知道。
可最近这些日子自家公子的表现，金护法都看在眼里，此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他以前也见过姑娘几次，可现在见到，他也认不出来了。何况姑娘以前也没怎么见过公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认出来？
几年生死茫茫，华年逝去，带走了许多，谁能容颜不改呢？
而公子给姑娘的玉佩，应该就是他自己贴身的那块吧，那沉淀着所有爱与期望的定情之物。
至于公子说的那么久了……金护法的动了动嘴角，实在是不想戳破自家公子编造的幻想，真心才过了几天而已！
他、记、错、了！
“对了，容少毅什么时候会来山庄？”千夜离忽然问起另一件事来。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金护法想了一下才道：“怕要二十多天吧！”
容少毅刚刚继任门主之位，内部的事务怕是不少，而要上门谢礼，顺便谈之后的武林大会的事宜，应该还会费好些日子。
“二十多天啊，太久了！”千夜离俊眉微蹙，很是不喜，他霍地转身，健步如飞朝门外走去，“子霖，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日子他不过了！
看着那紫色身影倏地一闪便消失了踪迹，金护法微愕，无奈摇头轻笑，连连叹息，这么短的日子都不愿等了么？
走了也好，免得叫他天天看着人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缓步走到书桌前，欲处理事务，目光却被桌上的一幅画吸引目光。
那是一幅女子在瀑布潭水旁的空地上练剑的图。
画的左上是垂悬倒挂的匹练，水花四溅，如玉似珠。画中女子的身影占了大部分位置，她腾跃而起，似是从九天飘然而下，亦似从地上蹁跹而起，扶摇直上。她于半空中转身，回眸，楚腰轻转若流风回雪，青丝飞舞，或散或聚，划出绝美的弧度。而在剑出的那一瞬，那惊心动魄的美达到极致，光华四溅开来，是剑光的冷冽，是日光的烈炎，是眸光的清冷和深邃。
女子舞剑的身姿很美，似是要从画上飞身下来般。金护法微微一笑，轻轻地将画卷起来，放在秘阁里。
那里已经密密地摆满了数不清的画了。
因为映在了眼中，刻在了心上，才能将那瞬间的美淋漓尽致地描绘出来吧！
他从来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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