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小少年不足夸

　　虽说前世幼时也跟随爷爷奶奶在农村呆过，然而终究没能有眼前汗水村绿林绕村，天明气阔之景象，不由得激发了他前世十多年都没再有过的少年诗情。

　　只是，饶是他已活了一世，对于祸从口出这个道理还是不明白。水生听得他稀里糊涂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接话道：“二子，你说的是啥意思嘞？”

　　二子转过头去，怜悯地看着水生，意味深长道：“生哥儿，你咋这都不知道？此乃陶潜的归园田居中一联，意思是在东边的篱笆下采摘菊花，悠然自得，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南山妙景，心中徜徉，特美吧。哈哈，这也是好些文人逸士的理想生活啊。”

　　“这有什么美的？”水生当然不明白悠然见南山的乐趣，只气得二子一阵恨铁不成钢，骂了句“对牛弹琴”，便操起黄泥将这一联古代隐士的理想写在了祠堂外的围墙上，末了忽然想到：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在这陌生世界的历史长河中，是否仍旧留下了那位隐士陶潜的声名？

　　二子本意不过是向水生炫耀文采，却不知已在村中引发了滔天大浪。当夜水生回到家中，便告知他爹六叔六婶儿，六叔自觉这不是件小事，当即带着水生，趁着月色，敲开村长家门，接着又伙同村长及附近几个年高德望的老家伙，拄着拐杖，手持灯笼，一行人往祠堂赶去。

　　由着水生领着众人到了白天二子留下墨宝之处。一群老家伙立即上前围拢，瞻仰圣迹般看着歪歪扭扭十个字，当下一脾气暴躁的老家伙喊道：“大春，快念念，啥意思？”

　　村长名为李大春，他十多年村长的威势渐重，当今村里，也就这几个老家伙敢直呼其名了。村中极重礼教，他素日里对几个老家伙也颇为敬重，这边老家伙一催促，他立马把眼睛递上前去，红着脸念出声来：“采菊什么什么下，什么然什么南山。”

　　“啥意思？”

　　村长结结巴巴道：“老叔，你也知道，当年村里供我读书，我，我是个没本事的，哪能认得全这些字嘞。不过瞧着二子这一行字，倒是颇有些门道的，至少我是没这个本事的。”

　　原来，汗水村也不是没人读过书，只是村中实在太穷，只好每一代人选出一个好苗子，然后举全村之力供此一人读书，上一代选出的便是村长李大春。李大春却实在不是个读书的苗子，读了十多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但饶是如此，他也因读了书这件大事，成功的接替了村长之位。

　　近二十年来，村中人口增长了五六十人，但耕地却没增加多少，村民们生活日渐拮据，以致这二十年也无财力能够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李大春身为村长，自是最为忧心此事，眼见村子日渐衰落，他也真是怕汗水村这个‘礼教圣地’毁在他的手里。如今有了一线希望，他恐怕比旁边的一众老家伙还要高兴。

　　依着一众老家伙的意思是当即便要撬开二子家的大门，询问二子从哪里学来的识字本事，但他作为村长多年，毕竟有了些见识，更加稳重，立马劝道：“各位叔伯，今夜太晚，二子早已歇息，咱们前去打扰恐怕不好。”

　　“有啥不好的，论辈分，咱们可都是他爷爷辈了。”

　　“二子如今可不一样嘞，咱们今晚先回去，想好了该如何说，明日一早，大家再一起聚到我家，对好说辞，再一同前去便是了。”

　　众人对‘二子如今可不一样’这话倒是深信不疑，甚至有老家伙双手作揖，神神叨叨地说着，“文曲星下凡，咱们这些莽夫可别冲撞了。”

　　当夜，这一群人没一个睡的着的，但各自心里都怀着忐忑欣喜，充满了希望，汗水村要变天了。

　　第二日，老木叔父子扛着锄头，想着趁早上日头不高，多干些活，刚打开门便见村子里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自己家赶来，心头莫名其妙，父子二人对望一眼，皆是疑惑地眼神看着对方，“难道你闯祸了？”

　　村长李大春走在最前头，眼见这父子不知所措，赶紧加快步伐，上前两步，握着老木叔的手，嘿嘿道：“老木叔，身子可好？”他一张脸笑成花一般，谄媚得令人害怕。

　　老木叔满眼惊异地看着村长，心头道：咱两也算是天天见，你这一遭弄得是啥？老子可看不懂。当即抽回手来，起了戒心，粗声道，“啥事？”

　　“老木叔啊，你看，我和众位叔伯来你家，你也不说引进门，给个座啥的。”

　　老木叔闻言，立马一顺手拍了李大林一巴掌，“咋这么不懂规矩，快请你几个老叔屋里坐。”言罢，又转过身子，换了温和的腔调，对村长道：“大春啊，快请进，请进。”

　　一众人落座之后，只见村长与几个老家伙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最后还是李大林先沉不住气，“不知村长你带着老叔们来我家干啥？没节没喜的，地里活计不做了？”

　　村长李大春蹑手蹑脚，沉吟良久，才道：“老木叔，大林兄弟，怎么不见二子嘞？”

　　父子两一听，二人对望一眼，脸顿时红了下来。原来，他父子二人皆是个暴脾气，一副嗓门能当震天雷使，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严祖严父的形象，然而最近二子人生失意，他二人舐犊情深，虽说打了二子一顿，但正所谓打在身上，疼在心里，连日来私底下一改作风，慈祥和蔼，多次忍了二子的一系列不合规矩之举措，比如现在二子还在梦会周公。

　　李大林见一群人来势汹汹，心下不免担忧，颤声问道，“难道是二子这臭小子惹祸了不成？竟劳累众位长辈兴师问罪。”

　　“不是，不是，二子是个好孩子，我们就是有些事问他。大林兄弟，你看，要不把二子叫出来吧？”

　　村长一副小心翼翼的口气，叫父子二人忐忑不已，但更叫他二人不知如何答话，良久，老木叔咳嗽一声，李大林才挠了挠头皮，一嗓子吼了声二子娘，“让二子那龟儿子赶紧起床，村长和诸位叔伯有话要问。”

　　二子娘满眼泛泪，生怕二子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拖着不情不愿地二子，细细嘱咐，“二子，等会长辈们问你啥话，你就答是就是了，千万不可顶嘴，要积极认错，知道吗？”

　　二子被老娘从被窝中拽起来，又见老娘泪眼婆娑地样子，暗道：“难道，难道他们知道我是冒牌货了？不会啊，我可没干啥出格之事？按着之前的记忆也没啥差错啊？”回想最近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战战兢兢入了堂屋。

　　刚一进门，便见堂屋里安坐的一众白发老家伙霍地站起，惊得他阿公老木叔也莫名其妙，跟着慢慢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一时之间静悄悄，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还是村长经得起事，起了个头，“二子，进来，伯伯和几位爷爷有些话要问你。”

　　“啥事？”

　　“我听水生说，你在祠堂外的围墙上写了一行诗，不知写的是什么？”村长李大春不问这句诗是否是二子所写，直接问是什么意思，颇有考校二子之意。

　　二子大骇，啊，是了，祠堂重地，岂可随意乱写乱画，我去，怎么经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我也有这般没公德心的时候？想到这里，立马换了张嘴脸，谄媚笑道：“村长，各位爷爷，是二子年幼无知，不该在祠堂上乱写乱画，玷污了祠堂重地。爹，爹，你可别打我，我没有不尊敬祖宗，我只是觉得咱们村子太美了，比旅游景点还美，一时兴起，才胡乱写的。”

　　李大林一听，原来是这小子闯的货，当即拳头紧握，喝道：“原来是你这龟儿子，好啊，竟然惹祸上门了，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他蒲扇大的巴掌从天而降，二子正准备暂避锋芒，忽见村长一提手，挡住李大林攻势，“大林老弟，你咋这般猴急，我话还没问完嘞？”

　　李大林恨恨地看了二子一眼，小声道：“老子等会儿再收拾你。”

　　便听见村长接着问道：“二子啊，伯伯不是这个意思？伯伯的意思是你从哪里学的写字？村里可没人教你嘞？”

　　二子闻言，原来是这么个回事，心头大石稍稍放了下来，抱怨道：“哎，原来是这事啊，村长你早说嘛，差点害得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是，是，是伯伯的不是，那你告诉伯伯你怎么会写字？”

　　二子还欲戏谑一番，忽听得老木叔与李大林同时一声冷哼，当即吓得他正色回道：“是，是，当然是有人教才会写的啊。”他这一句话悠扬婉转，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会写字’这事，只好顺着村长的话说了出来。

　　“谁教你的？”

　　他一时语塞，看着眼前十余双直瞪瞪的眼神，脑神经飞速旋转一番，当即说下了一个传说中的谎言。“那是我进入山中时，遇见的一老头，那老头头发花白，身着青衫长袖，看着倒是仙姿不凡，他见我有些慧根，便教了我几天学问，”说到这里，又不免自证其说地道，“否则为何我入山十多天不回来，难道真当我去寻死不成？”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一怔，心道原来如此。随即又不免感慨，“是遇上神仙了啊。”接着，一位看似年纪最大的老家伙问道：“咋学几天就回来了，也不多学些本事，没准能考个秀才啥的，是不是你得罪人家了？”

　　二子怒目一视，“我想我阿公和爹娘了，本来那老头儿求着我说要把一身本领传给我的，还说他找了几十年才找到我这么个有慧根的徒弟，但我怕阿公和爹娘担心，就回来了，”他说着说着，便暴露本性，开始自吹自擂起来，“那老头儿本事倒是有的，说是依着我的资质，若跟着他学本领，三个月可比得上秀才，六个月比得上举人，一年就能中进士，当大官嘞，但我想着阿公年纪大了，娘身体不好，若是我长久不回家，阿公和娘有何闪失，那我岂不成了罪人？”

　　屋内老木叔、大林父子听到二子脸不红气不燥侃侃而谈的谎话，立时眼眶湿润，低声骂道：“龟孙（儿）子。”二子娘更是躲在门外捂着嘴，低声地抽泣起来，呜呜咽咽说着些“乖儿”“乖儿”之类的暖心话。一众老家伙也都感慨道：“是个好孩子。”当然也有扼腕叹息的，心头想着，这孩子咋这般孝顺，唉，怎么说也得学够三个月再回来都不迟的啊。

　　唯有村长李大春眼珠一转，忽然觉得此乃天赐良缘，故道：“二子，那老神仙住在何处？老神仙居住在山林深处毕竟不安全，他教了你这样大的本事，你把他请到村子里来，咱们好好谢谢他。”众老一致附和称是。

　　二子冷哼一声，窃以为古人也不是这么容易骗的，只道：“村长，莫说是咱们村子里了，便是皇帝家我师父也不屑去的。他教我本事，一者是看着我的慧根，二者也是机缘，否则，逮上一个人便教两招，岂不是天下人人都是秀才郎了？”

　　二子这一席话说得一众老家伙无不脸红，他们都打着把老神仙请到村子里来，教村子里的孩童读书，做着一年以后，村子里全是进士郎的美梦。如今被二子一顿洗刷，都觉得没脸。尚幸村长有些见识，言道：“老木叔，各位叔伯，这两天大家先丢下手中的活计，咱们在祠堂议议，这可不是个小事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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