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准备好一切时已近酉时，人声逐渐鼎沸起来，她混在请来的一帮戏班子的人群里隐匿自己，只待时机一到。

　　正在化妆的一位小花旦脸涂得全白，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她道：“听说那位御史段暄旸大人正在外头饮宴，我刚偷瞄了一眼，生的果真是俊朗非凡。”

　　一旁的青衣在吃力地穿小了点的衣衫，过了半晌她回道：“生的就算是个天仙也和咱们没有关系，这些做官的哪一个是善茬，就说那个余家女儿吧……”

　　她停了一下，压着声音继续说：“听说两人都已经说亲了，媒婆都上门了的，现在她尸骨还未寒段大人就属意上雯霏郡主，你说像什么话！”

　　“哎哟，这话可不敢胡说，”花旦忙去拿了颗果子塞她嘴里，“官家老小都不是咱们敢随便说的，这里人多嘴杂的，小心被人听了去要吃板子的。”

　　青衣不以为意，咬了口果子说：“我也就随口瞎说八道，谁还能当真了。”

　　几人没再多说，戏班主也来催促大家快点，马上就要登台演出了。

　　躲在一旁角落的珍珠听得真切，她现在对“段暄旸”这三个字异常敏感，方才听到了段暄旸这个畜生已经升做御史大夫了，当初从一个小小的少詹事爬上这个位置，从前不觉得，现在想想真真是好手段啊。

　　她只觉心中一阵犯恶。

　　珍珠藏在袖口中的指节紧紧攥着，指甲陷入肉里，却不知道疼痛，现下恨不能下一杯鸩酒毒死他，倘若真这么做了，只怕会连累景国公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因她一己之私而陪葬。

　　所以现在可以倚靠的只有自己，还有这副身子。

　　酉时一至，漫天绽放的礼花齐天鸣响，在微暗的空中炸出一连串的华光，耀眼非常，门外的长礼炮足足响了一刻钟的时间。

　　霎时整个国公府笼罩在一层尘嚣之中。

　　老太太王氏母家是金陵贵族王家，膝下一共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大儿子傅远生承袭国公爵位，二儿子傅远博在朝中任正三品按察使，小女儿傅蓉嫁给了云南王，远在他乡。

　　孙辈不分男女嫡庶拢共五人，长房嫡女傅千千，嫡次女傅兰芝，嫡子傅明朗；二房有一儿一女，嫡女傅惠芝，庶子傅子乔。

　　现在还得加上赵姨娘肚子里的那个，就不知日后生的是男是女。

　　王氏眼见儿孙绕膝甚是高兴，晚宴开始之后端坐在飞鹤拢首的软榻之上，手持先皇御赐的龙头拐杖，鹤发童颜，飘然有出世之姿。

　　“来，阿朗来祖母这边。”她挥了挥手让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傅明朗跽坐在自己身侧，这足以说明老太太对这个小孙子多重视。

　　傅明朗跌跌撞撞地上前跪上一拜，口里糯声糯气说：“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王氏拿出一件金串子戴在他脖子上，摸了摸头，“乖了，乖了，快起来吧。”

　　紧接着几个儿孙送上自己的礼物，傅兰芝挑上自己亲手绣的百岁松，绣工针法虽算不上顶好，但也是一份心意，老太太高兴的当下紧赏了一对赤金缠珍珠坠子，剩余的孩子都一一上前拜贺祖母寿诞，也都得了赏赐。

　　自然，也无人想起那个疯癫了十年的野丫头。

　　连问候一声都不曾。

　　酒席开始，大家齐声一起恭贺了老太太万福金安后就开始吃吃喝喝，傅兰芝落座之后眼睛就远远地就盯着顾旻流看，心里酥麻发痒。

　　而身侧的江彩伊心神全都落在了段暄旸身上，转头扭动心不在焉，一把将水洒在了尚书府千金姜柔衣摆上。

　　“真是对不住，”江彩伊漫不经心地说，“我帮你擦擦吧。”

　　姜柔是个闷性子，被洒了一身汤水也不敢大声说话，脸上一红低头说：“不劳江姐姐了，我去找下人拿湿巾擦擦。”

　　说着便悄然退出了酒席。

　　酒席已过大半，再过一会就要让戏班子上台登台演出了，大家这时吃得也差不多，男子们要不都在互相扯牛皮，要不就是低头谈论如今官场上的微妙形势，女儿家们就聊聊女红、街井八卦什么的。

　　段暄旸拿着两杯酒径直走到顾旻流身前，晃了晃，舔着笑容道：“暄旸久闻顾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样，绝世无双。倘若大人不嫌弃，暄旸敬顾兄一杯酒，先干为敬了。”说着仰头干了。

　　“段大人好本事啊。”顾旻流并未急着去拿那杯酒，只是漠然地说着。

　　段暄旸淡淡笑着：“彼此，彼此。”

　　顾旻流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倏地一勾嘴角，拿过他手上杯子一饮而尽。

　　话说珍珠找到一个下人打听之后发现舅母还未到场，她心焦地躲在僻静的朱门外候着，机会就此一次，等下无论如何怎么着也要上了。

　　就在此时低头看见一个袅娜的身影从眼前经过，后面还跟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人还未消失在眼前，那男的就迅速跟上，一把抱着那姑娘的身子，姑娘惊叫一声，登徒子当下反应就是用手捂着姑娘的嘴鼻。

　　眼见姑娘要被拖走了，珍珠把心一横，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悄悄走到男子背后，卯足了吃奶的劲猛地胡抽乱打，打了十几下枯枝断了，又立马换了一根粗壮的柴禾打下去，男子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应是从小就没吃痛过，还未反应过来手臂就被珍珠抽得肿痛难耐，嗷嗷叫唤着边滚边爬地溜了。

　　“你们知道小爷是谁吗，都给我等着，”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哼哧道：“小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登徒子，该打。”珍珠忙去把姑娘拉起来，这才发现是尚书府那位柔弱无比的小姐姜柔，曾经见过几次面，她哑然道：“怎么是你啊。”

　　姜柔眼带春水，实是吓到了，半晌后说：“多谢这位恩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不知恩人高姓大名。”

　　“我是余……傅千千，”她小心翼翼地说，“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千千？”姜柔反应过来，“你不是……不是，生病了么？”

　　“你是想说疯症吧，”珍珠扶她坐下，“我早就好了，只是你们没有听说罢了。”

　　“你长得可真美，我也觉得你不像外面的传言那样！”姜柔擦了擦泪花，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我今天好像没再老夫人的寿宴上见到你？”

　　“说来话长，”珍珠呼了一口气，她忽然想起这位小姐精通各种音律，现下何不请他帮自己一个忙呢——

　　“我记得你会弹奏《羽衣彩袖舞》的曲子，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姜柔愣怔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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