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璃院槐花开满了枝头，绯红一片将离未落，微风鼓动，掠起一阵花海，飘香四溢。

　　室内镂空玉瓷里点着香料，青烟袅袅，跽坐在软塌上的江氏抬手微微一扇，袭人的味道扑鼻而来。

　　一旁的矮凳上坐着个六七岁的男童，即是国公府世子傅明朗，正在认真地玩弄着一堆塔木，另一侧安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的眉清目秀，额上戴着一束镶珠抹额，身上穿的大红大紫却毫无配色可言——这位就是国公府的二小姐，江氏的亲女儿傅兰芝。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掠过一串玛瑙手环，仔细看了看，眉头舒张开着说：“娘，你说祖母大寿我送这手环可以么，我都快挑花眼了，年年生辰我也不知该送什么好了！”

　　“不知道送什么，就不如自己亲手做一个，”江氏淡淡地说，“你以为老太太到了这个岁数还稀罕什么东西吗，只不过图个热闹罢了。”

　　“是吗？！”傅兰芝轻点着下颌，“那我绣一幅百鸟朝凰怎么样，够心意了吧。”

　　江氏闻言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她点了点傅兰芝的额头，“女儿啊，不是娘说你，你觉得你绣的成百鸟朝凰吗？不能的话就好好绣一幅百岁松就好了。”

　　傅兰芝朝天伸了伸舌头，缄默片刻后又道：“听说那疯婆子醒了，连失心疯都跟着好了？！”

　　“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接近她，你们还把她推下水去，现在好了，”江氏看了她一眼，“不过说她痊愈了还为时尚早，谁知道她又什么时候自己疯起来……”

　　就算不疯，也有法子让她疯。

　　“算了，不说她了，”傅兰芝凑上去拉着江氏的衣襟，娇羞道：“不知祖母大寿那天，京城里的贵公子们会不会来贺寿呢？”

　　“贵公子们？”江氏看她一眼，“红柬已经发出去了，应当都会给你爹面子来的，现在威远将军一族一倒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许多人都等着来巴结你爹呢。”

　　“那就好。”傅兰芝悄然藏于袖口的手搅着绣帕，脸上红晕一片，像是不胜酒力的小娘子吃醉了——

　　自从去年的皇家年宴上见到内阁军机大臣顾旻流之后她就相思入骨，世间如若她真心看得上眼的就只剩下他了。

　　所以这次她满心期盼着顾旻流可以来，就算是远远看着他也好。

　　“女大不中留了，看来是时候要准备准备你的亲事了，”江氏笑着摇了摇头，拉过女儿的小手说：“说说吧，哪家的公子入了我宝贝女儿的眼了？”

　　傅兰芝抽回自己的手，扭捏道：“娘你说什么呢，女儿还小，不想那么早嫁人，再说了那个疯婆子不是早就到出阁的年纪了，娘怎么不为她操心操心。”

　　江氏瞪了她一眼，“她傅千千算什么东西，怎么能够和你比，你给我时刻记着——你才是这府里的嫡出大小姐，是整个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傅兰芝咂咂嘴：“哦，我知道了。”

　　一眨眼的功夫老太太的寿辰就在眼前了。

　　余珍珠在屋内翻箱倒柜，到最后发现傅千千的衣衫拢共就四套，春秋之际两套朴素到可以出家的襦裙，以及看上去是下人装束的两件大袄子，要花色没有，要剪裁也没有，要保暖倒还凑合。

　　首饰珠宝就更不消说了，好在还有一件她母亲留下来的金枝玉翠步摇很是出挑，连枝并蒂出去的金叶子熠熠生辉，底座下鎏上一层西域进贡的翠玉，颇有些异域风情。

　　她呼了一口气，就这样一个大小姐，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按理说，傅千千的母亲身为定国公的长女，陪嫁来的资产就算没有金山银山也该有铺子、田产什么的，何至于现在想拿出几样合眼的衣服和首饰也如此艰难。

　　自从傅千千落水之后院子外常有婆子在盯梢，她现在连大门都迈不出一步，想请人打通点关系照料一下远在苦寒之地的父亲也没有银子，这可如何是好了？

　　她一下瘫软在了榻椅上，什么法子也没有。

　　紫汀从外面溜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碟精致的糕点，脸上溢满了掩不住的笑容，“小姐，你看这金丝糕多精致啊，快来尝尝！”

　　珍珠顿感乏力，连胃口也寥寥无几，但还是捡了一块尝尝，“样式做的不错，就是口感……”不如将军府来的顺滑。

　　她转头看着紫汀，“这糕点你从哪里来的，我可不记得晖兰苑有些东西。”

　　紫汀撇撇嘴，哼唧了一声，开始手脚并茂地义愤填膺道：“我去厨房那里去姑娘要的米粥，可烧火的婆子死活不肯挪一个灶出来，说是夫人老太太那儿急着要试这些大寿宴席上摆盘的糕点，我气不过就偷拿了一盘。”

　　“你呀，”珍珠不知该怎么说她，“下次不许这样了，急躁的小丫头。”

　　她忽然想到，既然老太太喜欢这些甜食，那不如就亲手做一些糕点送上，反正想要送上体面的东西也是不可能了，说不准老太太一吃还能想起在府里的一个偏僻角落里还有一个孙女。

　　吴妈妈拿着绣好的一件鸳鸯枕头进来，看到珍珠把箱子都翻了出来，几件旧衣衫都抖搂出来了，笑问：“怎么了姑娘，天都要热了还把大袄子翻出来了。”

　　“没，我就看看。”珍珠笑笑。

　　她忙去收拾，却不小心在一件碎花的袄子里抖出了一张发黄的纸片，捡起来一看竟然是张地契，就是城西临靠京城主街道的一座老宅子，地段还十分不错，就是小了点。

　　“怎么会有一张地契在这里？”她说。

　　吴妈妈和紫汀相继都吃了一惊，她们诧异道：“大夫人去的时候姑娘还小，江氏夫人就说不放心我们这两个奴才，所以把夫人的陪嫁过来的房产田契、还有几件胭脂铺和首饰铺子都要过去帮着打理了，我们竟不知还留着一张房契在这里。”

　　“这可就欺人太甚了，”珍珠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我道江氏自己是个没落贵族的出生，竟敢惦记上别人的东西，也太胆大了。老爷老太太都不管么？”

　　吴妈妈讪讪地看着虎虎生威的姑娘，蓦然说道：“老爷和老太太都是同意这么做的，说是姑娘这辈子已经毁了，怎么还看顾得上这些产业……”

　　什么叫已经毁了？

　　珍珠惨笑一声，占人之身，受人之命，既然江氏这般过分了，那也就顾不得自己要先下手为强，倘若还是那股子唯唯诺诺只怕今生都得被困在这院子里。

　　本来不想去老太太寿宴的，现在来看场合越大越适合闹上一闹。

　　而且只要这么一闹，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傅千千不是个疯婆子，她也自然而然可以自由出入国公府了，到时为父亲打点关系都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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