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修竹婵娟同一色 5
（五）
约莫个半时辰，屋内的门推开。
苑中的人都“嗖嗖”起身。
阿青疲惫走出屋外，满头是汗，似是力气耗尽一般，拿起衣袖勉强擦了擦汗水，朝傅夫人道：“傅夫人，给傅公子服过药了，过了今晚应当就醒了。”
她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竟是这许久来，傅家听过最好的消息。
傅夫人喜极而泣，想冲进屋内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又关切得看了看阿青：“阿青姑娘，你没事吧？”
阿青摇头：“没有，可否劳烦夫人给我一间房休息。明日清晨，还要给傅公子施一次针。”
她实在太累，连多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沈千重想起先前到苑中的时候，明显不是这样的脸色。
傅夫人听罢，连忙点头：“阿宁，快去给这位姑娘寻个房间歇息，就在桂兰苑里。”
若是有事，也好照应。
唤作“阿宁”的丫鬟会意，赶紧上前搀扶着阿青：“姑娘随我来。”
阿青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只是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屋内，唇畔一抹如水的笑意。
很淡，仿佛稍纵即逝。
沈千重就同傅夫人一道入了内屋。
傅倾竹依然安静躺在床榻上。
先前的面色里的枯槁苍白，果真变作了些许红润，似是挽回了不少生气。
若不是亲眼所见，沈千重许是都不相信。
这人应当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被捞回来的。
“阿弥陀佛。”傅夫人忍不住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保佑，喜极而泣后，又朝小厮道：“快，找人去通知员外一声。”
小厮应声，刚跑出屋，又听傅夫人吩咐：“还有……”
小厮便又折了回来，听傅夫人嘱咐：“吩咐府中，多备些新衣新被，换一换……”
图个好兆头。
“唉！”小厮会意，赶紧去做。
“恭喜傅夫人。”沈千重也开口。
傅倾竹的神情气色有目共睹，阿青方才也说了，明日应当就会醒过来。
傅夫人也捏起衣袖，又擦了擦眼角。
只是这回，擦得是喜悦的泪水，就也不怕沈千重笑话了：“托沈公子的福，今日倒是好消息。”言罢，顿了顿：“只是夜深了，我家员外还未回来，沈公子……”
是问他的去留。
沈千重便起身：“那不打扰傅夫人照顾公子，我先回客栈，明日再来造访。”
……
傅府离他落脚的客栈有些远，天色又已晚，傅夫人安排了马车送他。
沈千重却之不恭。
马车上，又回忆起今日的几桩事情来。
他见了曲伯，听曲梓旭说起了平阳郡外凶兽的诡异之处，而韩翊等人便是去围剿这头凶兽，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另一面，则是或心要来傅府看妖气，留下了一小簇白色的狐狸毛，不知去了何处，而傅员外儿子的病情也似是忽然有了转机。
他不知这两件事情之间是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眼下，他去了傅府也不知晓或心的去向，也没有韩翊等人的消息传回来，他只有回客栈等。
思忖间，马车忽得前倾，继而急刹停下。
“出了何事？”他掀起帘栊。
跟随的侍从应道，“大人，方才马车，似是……撞到了一只狐狸……”
狐狸？
沈千重眼眸一紧，寻着侍从说的方向望去。
果然见到地上趴着一只狐狸，灰头土脸的，险些被马车压在车轮下。
“沈千重……我回来了……”开口是微弱的狐狸叫声，也只有他能听懂。一旁，车夫和侍从还在四处张望，这城中如何会有这样一只狐狸窜出来，又不像是郊外野生的，身上却沾满了枯枝和泥土。
沈千重上前，俯身将它从地上抱起。
怎么会在夜里还显了原形？
不仅如此，模样还有些狼狈。
到了沈千重怀中，它就使劲儿往他怀里蹭了蹭，不知是想蹭掉这些枯枝泥土，还是想靠得离他更近些。总归，耷拉着耳朵，有气无力：“沈千重，你不知道那头豹蛇好凶……他想咬我……”
沈千重手中微僵，又缓缓抚过她后背柔软的白狐狸毛：“被咬了吗？”
“没……”怀中的白狐狸摇了摇头，枕在他怀里，呢喃道：“沈千重，我把韩翊他们扔回客栈，就来寻你了……好累……我要睡会儿……”
韩翊？
她不是去的傅员外府上吗，为何会和韩翊等人遇上？
他心中虽有疑惑，但见它都化作原形了，应当是硬撑到没有气力了，也没有多问，只是语气稍有责备：“那在客栈呆着就是了，来寻我做什么？”
还险些被马车压到。
白狐狸也睁不开眼了，总归，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他能听完几分：“怕你担心呀，省得你日后又说我……”
他还未应声，均匀的呼吸声就从这张狐狸嘴里窜了出来。
她是累极了，也不应声了。
“大人……”侍卫惊愕得很，也不知这只从何处窜出来的白狐狸为何如此听大人的话，还赖在大人怀中打盹儿，就似，家中豢养的一般。
“回客栈。”沈千重没有多解释。
“是。”侍卫应声。
他便抱起怀中的狐狸回了马车。
四月的天气算不得凉了，这只狐狸搁在怀里，柔软又温和。远远望去，像披在胸前的白狐狸绒毛一般，华贵而惹眼。好似她平日里的招摇一般，没一刻是让人省心的。
下了马车，回到屋中，将怀中的白色团子放到枕边。
先前的侍从来敲门：“大人，韩大人他们回来了！”
“人怎么样？”他方才就听或心说过了，并不意外。
侍从就道：“有些轻伤，许是累了，都躺在床上打呼噜呢。”
韩大人同另外的四人围剿凶兽，应是累了，才回客栈休息的。
侍从并未多想。
“我知晓了。”沈千重简单应声，“他们几人若是醒了，就来告诉我一声。”
“是。”侍从便退了出去。
夜色已晚，不打扰沈大人休息。
沈千重便和衣而卧。
枕头边放着那只白色绒毛的狐狸，此刻正蜷缩成一团圆球模样，连狐狸耳朵都是耷拉着的。
沈千重看了许久。
伸手将它揽进怀中。
狐狸舒服蹭了蹭，索性将头连同着狐狸爪子一道搭他的胳膊上，就着这股暖意枕着睡。
烛火就在床头，他侧身吹灭。
夜色，就隐在繁星中。
*****
翌日清晨，侍从来敲门。
说韩大人和昨日一同去围剿凶兽的几个兄弟都醒了。
沈千重昨夜回来时就吩咐过，若是他们几人醒了，就来通知他一声。
侍从照做。
沈千重起身，轻手轻脚将那只毛茸茸的狐狸放在一侧。
先前枕在他胳膊上熟睡的白色小狐狸还微微有些鼾声，只是耳朵不像昨晚那般明显耷拉下去，没有精神。眼下，尾巴还能不时下意识扫动着。
应是睡得稳当，安逸。
他伸手抚了抚它的额头，狐狸也往他手中蹭了蹭，并没有醒。
他才俯身穿鞋。
想了想，临到屋内，又折回，牵起被子将它盖了半截，才往韩翊房间那头去。
昨日野郊围剿凶兽究竟出了何事，或心没来得及说。平阳郡县城内也悄无声息，整整一夜过去，仿佛没有任何事端发生一般。
韩翊这端虽然不一定清楚，他还是要寻来问过。
曲梓旭口中那头亦豹亦蛇的凶兽，也就是或心昨夜提起的“豹蛇”，应当不是几个衙役和奇人异士能轻易对付的。
在或心醒来之前，他只有问韩翊。
“大人。”韩翊起身行礼。
他身上挂了彩，正好有大夫在包扎，沈千重示意几人坐下：“伤得重吗？”
“皮外伤而已。”韩翊应得轻松。
都是大理寺的带刀侍卫，包扎的时候没有一人喊疼。
倒是大夫忍不住念叨：“这几位还算是伤得轻的，昨夜送来的好几人，不是折了腿脚，就是断了胳膊的，看得人心慌……”
“昨夜送来的？”沈千重重复。
大夫点头：“这可不是吗？医馆和药铺那时闭门了，帮忙的伙计都歇下了，应是被敲醒，伙计去看，哪里有什么敲门的人，倒是受伤的人在门前摆了一堆，摞成一摞。伙计认出，有县衙的捕头，有揭榜去围剿凶兽的志士……这不，也不知谁送来的，折腾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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