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午宴3

　　那年，她也是跟上官芸雅如今一样的年纪，刚行过及笄礼。一场初雪后的慈云寺里，红梅如火。他就谪仙一般站在红梅树下，风姿清雅，一张被白雪和红梅相互映衬的俊脸似乎也透着冰雪红梅的冷和艳。

　　这样一道身影，瞬间夺走了她的心。

　　她那时就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仰着头用痴痴的目光注视着他，努力压住心中的狂跳，绽放出一个自以为最完美的笑容：“我看见你在梅树下站了好久，你很喜欢梅花吗？”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就走。她却为他最后的那一个眼神而站在雪地里痴迷了许久。在他站过的地方折了一支红梅，揣在怀里，许久许久。

　　那年她和外祖母一起住在慈云寺附近的别院里，而他寄宿在寺中，所以每次去寺里上香总能够见到他。他就像隔着云端一样，明明站在眼前，却感觉遥不可及。

　　令她高兴的是，他们渐渐有了交谈，或者互赠一幅字画，一首小诗。每次见面聊聊数语，却总能让她脸红心跳，在夜里暗自欢喜想念。

　　相识的第二年，又是初雪过后，她拉着他来到别院的院子中，笑颜如花地指着满园盛放的红梅。

　　“你喜欢红梅，我种了一院子的梅花送给你。”

　　他那时对她说了什么来着？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柔和地目光在瞬间变得格外冰冷，整个人一下子飘到了云端之上，难以捉摸。她感觉到了他瞬间的疏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期期艾艾地呢喃：“上次明明听你说你喜欢梅花，我特意种了一院子红梅，你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怎么不喜欢呢？

　　原来，是因为他从未喜欢过，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更加进入不了他的心。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走了，她发疯地到处寻找。听说他是京城人氏，她发疯地满京城寻找，凡是京城里才子们的诗会聚宴她都参加，希望能够侥幸遇见他。这一找，整整找了一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封家的小姐为了一个男子，不惜推掉所有世家子弟的求亲，不雅的名声也就不胫而走。

　　再后来……就是张启隆的出现，封家噩梦的开端。

　　封颐心中泛起阵阵苦涩，望向对面的赵如琸。不知是哪一家的千金起身念了一首即兴诗作，赢得满殿夸赏。他脸上带着优雅的浅笑，平静的目光却从未往那位千金看去一眼。五年过去了，他仍旧俊朗高雅，一如当年那样如隔云端，岁月只在他脸上留下几分沉稳从容。她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半是苦涩半是仇恨，忍不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进入喉咙带来一阵火辣之感，却压住了心头的沉痛。

　　“皇后娘娘，臣女不才，愿一舞为娘娘和殿下以及诸位夫人助兴。”张朝月从席上走了出来，修长苗条的身姿盈盈一拜之间，尽显女儿家的柔婉。

　　皇后不可察觉地微一皱眉，眼中有厌恶一闪而过，随即面露诧异地看着她：“朝月还会歌舞？”

　　“雕虫小技，希望娘娘莫嫌弃。”张朝月没有发现皇后眼中难以察觉的不屑，俏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粉色，端的是人比花娇。皇后微笑地点点头。乐声奏起，张朝月盈盈如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赵如珝的方向瞥去一眼，随即展动长袖，腰肢轻扭，随着乐曲舞了起来。

　　“这酒好喝吗？”趁众人都在欣赏张朝月曼妙的舞姿，赵如珝偏头看着她低语。

　　封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连喝了四五杯酒，她眨了眨眼，然后对他露出一个很傻很傻的笑：“我第一次喝这个，这就是酒吗？”

　　赵如珝只觉得好笑，看了她面前空空的酒杯一眼，示意宫女不必再为她斟酒了。自己一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看她，一双本就勾人的桃花眼在喝了酒之后愈发醉人。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紧张，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小声道：“嗯——这个菜也好吃。”

　　“酒也是好酒。”赵如珝轻轻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封颐心中一紧，心虚胆怯地笑了笑，喃喃低语，“我就喝了几杯。”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突然抬起手，手指划过她眼下的肌肤，问：“你今天哭了？”

　　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形容的磁性魅惑，比新婚之夜还让人心颤。封颐深吸一口气，却闻见他指尖淡淡的药香和酒气，不知为何，心神有些紊乱，心有些飘，似乎也跟着他……醉了。

　　“谁让你哭了？”他问，“你告诉我。我说过，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你喝多了。”封颐拿开他的手。

　　赵如珝便不再问下去，而是勾起一抹慵懒的浅笑，他指了指放在她面前的一道菜肴：“我要吃那个菜。”

　　封颐夹了一筷子放进他的小碟里，他却笑着道：“你喂我。”

　　充满了魅惑的低语让她手一抖，差点就拿不稳筷子。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醉了吧？这里可是皇宫，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这样的要求！这要脸皮多厚才能做得到啊？他不会认为她傻所以就什么都不懂吧？

　　“你喝醉了吗？”封颐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

　　“我没醉。”

　　哦！那就是醉了。从来喝醉的人都是不会承认自己喝醉的。可越是否认，就表示他醉得越厉害。

　　“我要你喂我吃菜。”他一脸赖皮地笑道。

　　封颐埋头吃自己的，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唉！”身边传来他轻轻的低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如珝的手伸到她面前，捧起她白玉般的小脸，拿着她的丝帕轻柔地在她脸颊上擦拭，声音低沉却温柔，“看看你，跟小孩子一样，吃得满脸都是。”

　　他漂亮的桃花眼近在眼前，眸光璀璨，指尖的温热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所经之处，封颐的脸颊就一片滚烫。

　　不得不承认，他温柔的模样就是醇酒，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

　　封颐很是无措地僵直着身子，眼角的余光瞄见岳氏和皇后都看向她和赵如珝，脸上带着欣慰的微笑。她闪了一下眼睫，对上赵如珝的目光之时心头明白了几分，自然而然地仰着头任由赵如珝擦拭干净，然后像一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埋头苦吃，谁也不去看。

　　“如珝，这道菜好好吃。”夹了一筷子菜入口，封颐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笑眯眯地夹到他的碟子上，目光亮闪闪，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赵如珝果然十分配合地夹了一筷子尝了尝，随即浅笑着点头：“确实好吃。”

　　封颐脸上露出得到认可的欢喜笑容，又给他夹了许多，然后憨憨一笑，低头继续跟一桌子菜肴奋斗，心里却暗想：既然赵如珝要假装浓情蜜意，她就配合，顺便堵住他的嘴。

　　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如珝对着一碟子的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时，封颐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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