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逆光之摆
“那种人，早就被收监送去悔过去了。”
顾非池一惊，这细腻而又熟悉的声音令她意外，她转过身向门口看去，那个身影就站在门外的走廊上，风不时地贯穿他的衣摆，他修长的线条在这个冬季显得是那么的单薄。被风吹乱的刘海就垂落在他忧郁的眸前，他满面愁容，像是被困了一个世纪的堕天使，在这一刻，他就站在晦暗的洞口前，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前来。
他惶恐地抬起头，屋里的陈设毫无变化，昏黄的窗帘掩着格子木窗的光线，被钉子嵌起固定的玻璃间缝隙明显，风从窗缝间灌入轻打窗帘，吊灯轻晃的光影一下子摄入到他的双眼里——
摆…像古老的时钟一样地摆。
摆的等时性原理，是指不论摆动幅度大还是小，完成一次摆动的时间是相同的。这个原理是由物理学家伽利略观察吊灯时发现并提出的。
人们常见的摆，例如时钟，摇摆产生动能推动时间；例如催眠，摆坠来回晃动控制意识；还例如…
2008年6月。
天气逐步趋向炎热，刚挤上公交车的他，提着从校外买来打包好的甜汤在人堆里挣得一席之地站稳了脚，听着移动电视里播得大街小巷人人耳熟能详的《北京欢迎你》，自己也能跟着音乐的气氛愉悦地哼唱起来。
他的声音很美，引得扶手边的两个女高中生兴奋地交头接耳。这种状况他从小到大已经经历了无数回，他当然不以为然。想到自己马上即将毕业可以步入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的行业的时候，他唱的更大声，像是庄重而敬业的表演。多么好的一年，北京的奥运，自己的青春，还有前几日经过不断努力终于令他放下心来的旧友。一切都是这么美，美好到令他忘记了所有的负担。
下了车，七拐八拐地走进巷子里，可他的兴奋劲儿仍然停留在积极的歌曲里。
“北京欢迎你，在太阳下分享呼吸，在黄土地刷新成绩——”
他从没有哪一天是这么愉快的，他喜欢这首歌，因为这首歌深切地表达了他的理想，他也曾用这首歌的理想去感化了别人，这像是一种骄傲，使他更加看到了自己充实的未来。
“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他唱着哈哈笑了起来：“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我一定可以，我们一定可以的！”
一路又唱又说的，他进了一栋旧楼，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四楼，在楼道里敲了敲门。
“莎莎，莎莎是我。”
无人应门。
“莎莎？我今天放假，特地从学校带了甜汤给你。”
还是没有人应。
他提着甜汤又下到了一楼，走进小卖部穿到后门进了乌烟瘴气的麻将室，一眼扫到目标后走上前去问道：“伯母，莎莎不在家吗？”
妇人正在摸牌，并无回应，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妇人不耐烦道：“谁知道，这么大的人了谁还看着不成。”
他一斜眼嘀咕道：“不大的时候你也没看过吧。”
见询问无果，他又穿到前面的小卖铺问店主：“大叔你今天有看到莎莎吗？”
“莎莎？没，都没见她下来过。”
这时，只见一个胖妇抱着孩子冲进小卖部穿到了后堂屋里，没一分钟便听到了争吵，他赶忙去看究竟。
只见刚才的伯母捏着麻将叫道：“喂！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不会管女儿，楼上楼下的磕磕碰碰总有的吧？就这你就受不了你别住楼下咯！顶楼适合你，清静！多爬楼梯，还能给你减减肥一举两得！”
“喂你说什么！我们做大人的肯定是无所谓啦！可总得顾忌小孩子感受吧！成天在家里砸东西，今天又是这样！我好不容易把我儿子哄睡着，上面又是磕得砰砰响！我儿子都吓醒了，吓出毛病来你负责啊！”
他听出了头绪——莎莎还在家里，不知是不是又闹情绪了。
他赶忙打断二人的争执：“伯母，大婶儿，你们也别吵了，伯母你把钥匙给我，我去给您看看，您继续在这摸牌成不？”
伯母又骂咧了几句，掏出了钥匙。
他又上到了四楼，插着钥匙两下打开了门。
他迎着笑意，准备好了在脑子里酝酿好的说词低头一脚跨进门槛。
“莎莎你看你又不听我话了，不是说好不要…”他说着话顺势抬起了头。
摆。
像古老的时钟一样地摆。
摆，推动时间；摆，控制意识；摆还可以——宣告死亡。
甜汤摔在门槛上撒了一地，他的意识停顿，已经不记得自己想要说什么了。他看着悬挂在高处的女子依旧在轻微地摆动，频摆一致的准确性等同判断了死亡，这令他潜意识生起了一丝憎恶。
他不由后退了一步，迈回到门槛外，仰起头把她垂落的身躯全部摄入到眼睛里。一张木椅在脚下横躺着，而她已经没有了肩膀的轮廓，低着头长发散在身前，整个人软塌塌地被绳子吊起摆动着。她的指间缠着一个吊坠，也犹如她的躯体，一摆一摆…
摆幅越来越小，就像走不动的时钟，一点一点宣告生命的终结，停止运行。
他重重地呵嗤一口气眉头紧皱不断摇着头，泪水被锁在眼眶里回旋打着转。他紧握双拳咬着牙忍住不让眼泪滑落，坚持了有十秒之余，泪水还是涌出了眼眶。那一霎，他“啊”地一声喊破嗓子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恸哭起来。
……
“杨允杰！喂！杨允杰！”裴森呼唤着想要把意识游离的杨允杰拉回到了当下。
“唔！”杨允杰惊愕回神，他依旧抬着头，眼里只有那盏老旧的吊灯，站在同样的门槛前，刚才那样的回忆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令他心痛不已。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蒋然怎么也想不到杨允杰这样的当事人会突然出现在了他们发掘真相的现场。
顾非池恢复了原有的状态斜眼看了看裴森：“是你干的。”
裴森假装看着风景，嘀咕道：“我什么也没干啊…”
“在你向我请假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我第二天就跟着请假也回到了青都。”杨允杰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大家面前。
“你，你刚才说章建契他…他真的…”蒋然试图向杨允杰确认。
“啊，很奇怪吗？像章建契这样的斯文败类，会有这个下场，不是他玩火自焚的报应吗。”杨允杰面色冷漠。
“你怎么会知道。”宁岩桥问。
“只要花点小钱儿，他那个利益为本的老婆，又有什么是知无不言的呢。”杨允杰上前一步走到了沈轻莎的遗像前，眼中透尽了悲恸：“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章建契在外四处惹情债，终于被他忍无可忍的情妇和老婆合谋给弄进了大狱，再各分钱财。真是可笑，他一向自视玩弄全天下女人于鼓掌，他会不会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呢。”
顾非池一脸沉静，走到了杨允杰的旁边，将太阳吊坠放在了供桌上：“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杨允杰轻声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月亮形状的吊坠也放在了供桌上：“因为这个啊。”他昂了昂首，深吸了一口气，说起了他和沈轻莎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
2006年的秋天，杨允杰去看了一场师兄们的话剧表演，散场时，他遇见了沈轻莎。
那时的二人，已完全没了当年的模样，杨允杰依旧只是19岁的大学生，而沈轻莎已经成为了过早踏入社会的青年。
他们没有再为过去的事情生出嫌隙，反倒以礼相待。杨允杰或许是抱着愧疚之心，而沈轻莎之所以不在乎这一切的一切，应该只是时光的蹉跎让她对所有事的看法都变得麻木了。
但是唯一令杨允杰欣慰的是，她依旧是如此热爱表演，即使是岁月蹉跎，她也依旧惦念着这份儿时的追求。
可是在不久之后的一个假日，他却意外看见了沈轻莎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不管怎么看，那个又矮又浑的冬瓜男和她走在一起都是那么的违和。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悄悄跟着，直至跟到一条老旧的小吃街。他看见他们分开了，一前一后进了店面。后来，他才看出了端倪，沈轻莎是店里的员工，而那个男人，是她的老板。他们如此偷偷摸摸，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这让杨允杰大为震惊，他不想去想象沈轻莎会自甘堕落沦为了别人的情妇。
……
“你！你说什么？！她、她和章建契…？”蒋然听到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允杰冷冷一笑：“你不也是他手下的员工吗，恐怕最晚知道的也只有你了…”
宁岩桥和顾非池却格外镇定，似乎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
当时杨允杰很想弄清这件事，就去问了沈轻莎。
“你，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冬瓜男有…有私情…”杨允杰问。
沈轻莎面无表情，过了许久，她抬起头，冷漠地盯着杨允杰，道：“是，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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