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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约开萍叶上兰舟


  淡烟飘薄,新萍绿涨,转眼已是四月中。清和院落莺花谢尽,树荫渐翠,密叶成幄,嫩苔生阁。绛树站在园中湖边的树荫下,看着闻弦撑一只小舟,满湖在寻找半开的睡莲。银塘薄暖,橹桨在缥碧水面划出柔长婉腻的波纹,碧萍白萍也随之一道而开。晴朗的日光金粉般铺洒在水面上,灼灼的亮色,看得久了十分晃眼。

  绛树移开目光,春末的柳荫深处尚还藏着梨花的素玉蕊雪,藏着燕子的翠尾紫颔,再往远处望去,忽见曹植正背着手向这里踱来。绛树有些惊讶他在此处出现,却来不及多想,见他渐渐走近,只得端然站好。曹植起初并未留意到她,只是一路分花度柳沿湖赏景,走到近处才察觉了,便绽出了笑意,“哎,你也在这里?”

  绛树点一点头,屈膝行了礼,又问他道:“公子怎么在此?”“我过来问候母亲,随意走一走。”他不知何时拔了一根草茎,衔在口中嚼着,含糊地道:“其实西园没什么意思,好在有一群文友可以一同饮酒赋诗,不如你也常去走走?”绛树哑然失笑,“公子说笑了,同公子宴饮交往者皆是名闻天下的文学富赡之士,绛儿可不敢去贻笑大方。何况内外有别,我也不便来往西园。”

  “这倒是。”曹植扔掉那棵草,神情有些遗憾,“母亲方才还嘱咐,我眼看就要到了加冠之年,要谨记内外有别,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到处随意往来。”他无奈地抱怨了一声,“这成人以后竟是越发不自在了。”他的语气还带着少年的单纯任性,比之兄长曹丕,他眼下还没有那么多的心机。绛树不禁含笑道:“夫人如此嘱咐也是为了公子好,既然成人了,礼数自然要守。”

  曹植闷闷地叹了一声,不再说下去了,绛树倒又想起去岁那刺杀之事,于是望向他感激地道:“对了,去年冬天丞相在相府遇刺之事,听闻公子一直在为绛儿辩解,还未来得及谢过公子。”“不必客气,我只是照实说罢了,你哪里像是能刺杀父亲的人。”曹植摆摆手,说到此事上又隐隐露了几分忧虑之色,“那件事情的疑点实在很多,可是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许再查,这刺客不找到终究是让人悬心。”

  绛树默然垂下头没有回话,那件事情的真相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秤砣横亘在心中,放也不能完全放得下,时不时还被提起来,悬到头上令人心惊胆战。曹植见她不语,也就不再提此事,摸着额头想了想,又道:“对了,父亲新纳的杜夫人,就是住在蕙风轩的那位,你们是不是很相熟啊?”

  绛树怔了怔,心陡然一提,她掩饰着紧张强自镇定道:“是,怎么,可是夫人说她什么了?”“那倒没有。”曹植倚上身后的假山石,缓缓道:“只是我去时正赶上有人在向母亲抱怨她,说她太过恃宠而骄,傲慢不识抬举。母亲倒没有怎么理会,只说丞相喜欢她就好,若是对她不满就不和她来往便是,没必要同她生气。”

  绛树轻轻“哦”了一声,心底的担忧却还是没有少几分。杜若住到蕙风轩已有一月,曹操对她倒是很好,可她平素待人还如初识之时的冷淡孤傲,从来不愿与其他夫人们来往,如此一来不知引来了多少不满。绛树有心想劝,可是一想到杜若的隐情,又实在不忍。思来想去只好等着秦桑这一趟回来,同他商议商议,或许他会有什么法子。她垂眸怅怅地叹息一声,“若姐姐的性子一向是如此,我也劝不了她。”

  曹植不以为意地笑道:“其实这样真性情也没什么不好……”“姐姐!”他话音未落,忽闻湖上传来闻弦欢喜的呼声。绛树抬头望去,闻弦遥遥地向她挥着手,兴奋地叫道:“姐姐,这一朵好!”曹植“咦”一声,探身仔细看了看她,“这不是那日在后花园里和我争那诗作的姑娘么,原来你是和她一同来的?”绛树看着闻弦这般激动的模样,不觉也笑起来,“是啊,今日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说若是将茶叶放到莲花里头,待这花几开几合之后,茶里也会浸上花香,她就偏要来试一试。”

  “是么?”曹植凝望着湖面,忽然躬身捡了块石子,扬眉笑道:“上一回她那么不讲理,这次我一定要吓吓她。”绛树一惊,忙去拦他,“公子,别……”曹植并不理会,向湖边又走近了几步,一面向她摇摇手笑道:“放心,我很有准头的,不会打到她。”绛树来不及再出言阻止,他已将石块扔了过去,“啪”的一声落在闻弦面前的水中,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摆。

  “呀!”闻弦吓了一跳,气闷地抬起头,看见站在岸边的曹植,顿时柳眉一竖,踉跄地站起身奋力划桨靠岸,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叉着腰气鼓鼓地道:“怎么又是你,你吓我做什么!”曹植抱起双臂笑望着她,“小姑娘生得挺好看怎么总这样蛮横。”闻弦一愣,恍惚脸红了一下,随即便又怒道:“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快点道歉!”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争了起来,绛树劝不住,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二人斗嘴。偶一抬头,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躬着身迅速地从远处的湖石间穿过,转瞬就不见了行踪。绛树一怔,不觉向前迈了一步仔细看去,却再不见丝毫踪迹。心中正狐疑,闻弦似乎察觉了她不对劲,拉了拉她衣袖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绛树抬手指向那里,“方才好像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跑过去了,你们看见了么?”两人茫然地摇了摇头,曹植毫不在意地笑道:“这铜雀台中的人多着呢,什么时候没有跑来跑去的人,若是鬼鬼祟祟,或许是来这里方便的吧。”闻弦听了“扑哧”笑出了声,开口却还是不客气,“偏你知道!”绛树亦忍不住笑起来,“公子说得是,也或许是我看错了。”

  口里虽这样说着,心底却还是有一丝疑影。绛树举目望去,远处的湖石上生着长穗的花藤,随风飘动,上头又垂下曼妙碧绿的柳丝,密密地遮挡了临湖一处房舍。她回首问道:“不知那里是何人居所?”闻弦依言望去,摸着脸颊想了想道:“我记得好像是沈夫人的住处。”“沈夫人……”绛树轻念着,脑海中浮动着隐约的猜测,却形不成什么结论。

  正自思索,有近侍匆匆走来,向曹植躬身道:“公子,我们该走了。”绛树闻言亦搁下了思绪,回身道别:“公子请回吧,我们也出来了许久,也该回去了。”“那好吧。”曹植不大情愿地甩甩手,“告辞了。”“喂!”他已经转过了身,闻弦忽然在身后唤了一声,待他回头却不知怎么没了几分底气,“你,你还没跟我道歉呢。”曹植身旁那近侍听了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训斥闻弦,却被曹植拦下了,他扬了扬下颔笑道:“等下次吧,看我的心情。”

  绛树忍俊不禁地拉过闻弦,“好了,我们也要走了。”经过那处湖石之时,还是不禁驻足四下看了看,也未再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或许的确是自己多心了。绛树暗自觉得可笑,才要走开,偶一低头却见地上掉着一方丝帕。她俯身捡起,丝帕上十分素净,只在一角绣了一个曲折婉转的篆字:蘋。绛树心头仿佛有轻轻一声响,凝视着那手帕蹙眉沉思起来。

  闻弦见她如此,好奇地凑上前来,“姐姐,怎么了?”“没什么。”绛树将丝帕收好,便拉起她的手接着向前走,一面含笑说起别的话题:“这个时候画阑姑姑应该在准备午饭了,你想吃什么?”“是吗?”闻弦眸光一亮,随即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数起了吃食。绛树又回首望一眼沈夫人的住处,心念一动,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

  午后时分,日光越发娇艳酥暖,花枝间的莺雀滴沥欢鸣,绛树带着画阑来到沈夫人住处外时,廊外的侍女碧桃一脸惊讶,“绛树姑娘怎么来了?”“我不能来么?”绛树温和笑道,“怎么,是不是夫人在休息,不便见客?”“那倒没有。”碧桃忙摇头,“请姑娘稍候,我先去同夫人说一声。”绛树点点头笑应道:“有劳姑娘。”

  碧桃转身进去,不过须臾便又走出来,“姑娘请进来吧。”绛树跟着她踏进门,沈夫人已带笑迎了上来,亲切地拉住绛树,“自从来了邺城,还一直未曾与姑娘见过面,绛树姑娘今日肯来,可实在是难得。”绛树屈膝行了礼,方微笑道:“夫人这样说,便是怪我没有早来拜见了。”

  “哪里呢!”沈夫人拉着她就坐,轻叹了口气歉然道:“我怎么会怪你,只是去年冬天那件事情,若不是我一意指认那手钏,你也不至于受那些委屈,是我担心你会怨我,才一直未再去见你。”

  碧桃捧上茶来,绛树端了一杯在手,徐徐吹了吹,“夫人多虑了,是绛儿自己不小心,让那手钏落入了歹人手中。夫人当日只是如实说出自己所知的事情罢了,至于其后那些委屈,都是蔡夫人自作主张,与夫人何干?何况……”她略一停,悄悄觑一眼沈夫人的神色,随即笑道:“夫人关怀丞相的安危,见丞相遇险岂能不急。绛儿明白夫人心意,怎会心存怨怼?”

  “这样就好,姑娘取笑了。”沈夫人淡淡一笑,亦端起一杯茶垂眸浅啜。一时相对无话,绛树望着她半晌,慢慢敛起笑意,搁下茶杯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沈夫人怔了怔,也忙郑重了神色关切道:“姑娘怎么了?”绛树欲言又止地垂下头,默然良久才低声道:“其实,我今日来拜见夫人是有事相求……”

  她说得犹豫,难以掩饰的忧虑之色慢慢浮上蹙起的眉心,“夫人知道,现居蕙风轩的杜夫人,原本是我带进来的客人,成为丞相妾侍是始料未及的事情。可是她的性子总是那样,从来不愿与人来往。这才刚一个月,已经惹了不少怨言。她生性如此,我也劝不了她,只是她这个样子我实在担心。所以我今日前来,是想求夫人照看她些,哪怕不愿与她结交,至少不要厌恶她就好。”

  “原来是为这个。”沈夫人和颜微笑,“我当是什么事情让姑娘如此为难,姑娘放心,我从未反感过杜妹妹,反倒很喜欢她那样直率的性子。只是她不爱交际,我也不好去惹她心烦。她既然与姑娘交好,有姑娘引见,想来她还愿意结交。”“那便多谢夫人了。”绛树展颜一笑,仿佛真是格外欢欣的模样,低头时却以指尖抚了抚唇角,掩去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如此又闲谈了几盏茶的时间,绛树起身道别,衣袖垂落之际,一只香囊滑落出来,掉在坐席旁。绛树只做未觉,转身仍旧向外走。沈夫人捡起香囊拉住她笑道:“姑娘又掉了东西了。”绛树讶然回头,见了那香囊不禁失笑,“我也真是太不小心,夫人见笑了。”

  “这没什么。”沈夫人看看那只香囊,银红色镶金线绣团蝶,浅粉的珠子线在外结成络子,上头还串了小银铃,摇一摇便是一阵细碎清脆的响声。里头的香气轻袅而出,浅淡清新,如同浅碧树荫间盛开了素白芙蓉。

  “好精致的东西。”沈夫人含笑赞道,“是姑娘做的么?”绛树赧然点一点头,“这是我随意做的罢了,里头装的画阑新制的香才是珍品。”沈夫人闻言又举起香囊闭目仔细嗅了嗅,颔首道:“这香的确很好。”

  “此香安神的效果极佳,用在内室之中最好。”绛树殷殷笑道:“夫人若是喜欢,稍后我便让画阑再送些过来,就当作是方才所托之事的谢礼了。”“姑娘这样说就见外了。”沈夫人将香囊交还给她,想了想笑道:“不过我也的确很喜欢这香的气味,就不同姑娘客气了,先谢过姑娘。”

  从沈夫人住处出来,沿着碧影沉沉的花/径回去,绛树侧头望一眼一直未发一语的画阑,“抱歉,要拿你费心制的东西来设计,你那香制得好,定然没有人会不喜欢。”画阑抬头平和一笑,“奴婢自然明白姑娘是有谋划的,若真是为了杜夫人的事情,必不会去见沈夫人。只不知姑娘打算怎么做?”

  绛树望向远处清波粼粼的湖面,抚了抚鬓发悠悠道:“其实我也不大肯定,你先想法子留意着这里,过些日子自有分晓。此事尘埃落定前我们就先不要用那香了,不过我迟早还会把它拿回来。”“好。”画阑垂眸一应,绛树沉默着走了几步,斟酌半晌终究道:“还有,咱们自己那里,也留心些。”画阑闻言愕然,试探着问:“姑娘说的……是清歌?”绛树停住脚步,回头注视着她,“秦先生都发现了的事情,想来你一定也不会全然未觉吧?”

  画阑忧虑地蹙了蹙眉,“我原以为,清歌跟随姑娘从荆州而来,应当和这里的人并无牵涉,纵有反常之举,想来也是和姑娘另有筹谋,想不到姑娘并不知情。”绛树咬咬唇,伤感地道;“你与秦先生起初都是这样认为,我又何尝愿意去怀疑试探她?我与清歌这些年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我也不相信她会背叛我,可是……”她顿了顿,无声地一叹,“罢了,先留意着吧,只希望此事是我白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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