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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两地各伤何限神


  整个下午,赵云还时不时地想起这桩烦心事来,到傍晚时分,府医便遣人告知他琇莹已醒了过来,他斟酌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去探望一下她。踏进房门时,里头没有点灯,暮色里光线漫漶昏暗。琇莹半倚在床头,侧头定定地望着窗外发呆,仿佛并不知道有人进来。

  赵云在门前停了半晌,才慢慢走过去,听见渐近的脚步声,琇莹回过头来,眸中水样的波澜在瞳心一聚,直起身子小声唤道:“将军。”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玉白颈项上一道红痕触目惊心,赵云不禁轻叹道:“你这是为何?”琇莹垂下头,沉默许久才极低声地开口,“近来被好些事情困扰,一时想不开罢了。”

  赵云长久注视着她,些微迟疑之后还是问了出来:“是因为那些流言么?”琇莹一惊,倏然抬起头,“将军也听到了?”她轻咬着下唇,明明微露委屈的神色,却歉疚地道:“是奴婢不好,平时行事太不注意礼数分寸,自己惹人议论就罢了,却还连累将军清誉。”

  “别这样说。”赵云皱一皱眉,“平日里你并没做错什么,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别人会说什么岂是凭一己之力可以左右的?”他说着略停了停,正色道:“这半日来我一直在考虑此事,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方法最为妥当,就是为你找一个归宿。”

  琇莹双肩剧烈地一颤,急唤道:“将军!”赵云抬手止住她,放缓了声音耐心劝道:“我知道,你也想等绛儿回来,可是你总归也是要嫁人的,再久留于此,只怕这些闲言碎语甚嚣尘上,长此以往必将损及你的清名,你不能这样耽误自己的终身。”“不!”琇莹扬起头,不让眸中蓄着的泪水落下,话音倔强而生硬,“我绝不嫁人!将军若是一定要如此,还是由着我去寻死好了!”

  她素来谦卑柔顺,便是偶尔意见相左也不曾这样激烈地反抗过,更从未有过这般决绝之语,赵云一时又惊又疑,“你,你究竟为何如此?”琇莹双手绞着身上盖着的锦衾,似乎陷在极深的矛盾挣扎之中,过了许久方艰难地道:“这件事情,从前我只同小姐说过。”她又停下深吸了口气,极力抑制着话音的颤抖,“在服侍小姐之前,我曾是另一户人家的家奴,那家的公子淫逸无度,府中稍有姿色的侍女都有沾惹。我一直尽量躲着他,可是……可是终究没能躲得过……”

  她说到后头,已不能自抑地哽咽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衾,埋头在双膝上低声啜泣。赵云真切地被这件事情震惊了,他从未料到她有这般过往,更觉得是自己逼她撕开了那血淋淋的伤口,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歉然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

  琇莹竭力平复着心绪摇了摇头,抽泣着继续道:“此身已是残躯,对于男女之情也早没有丝毫念头,此生可谓万念俱灰。我原本早已不想苟活于世,只因孝道未尽,才从那府上逃出来,却被他们发现,追了过来。幸遇小姐与兰清小姐相救,才逃离他们魔掌。在小姐身边的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温暖的一段时光,如今母亲已经过世,只因小姐和将军的深恩未报,我才有理由活下来……”

  她略一停顿,神色越发哀切,“总之,我是不可能嫁人的,我只希望尽我所能让小姐与将军万事顺遂。将军若是担心小姐介怀,等到将军与小姐团聚之日,我便自行离开,绝不让你们为难!”赵云看着她,没有立即说什么,他凝神思忖着,脑海中无数种念头闪过,最终不过缠成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寻死路,可若是真的为避婚事而娶了她,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觉得既是辜负了绛树,又是误她终身。

  思绪辗转间,房中极为安静,唯有琇莹呜咽低泣的声音,搅得他略为心烦意乱。赵云侧过身,不经意发现她搁在妆台上一幅绣了一半的手帕,正是绛树专为他绣的那幅图样。心中蓦然触动,她素来为他们费尽心思,他怎能放任她去死?既然眼下劝解不得,总要让她先安然活下去,待绛树回来后,再去寻其他理由让她活着。

  赵云暗暗握了握拳,走近一步严整了容色,每一字说出口都矛盾艰难,他尽力让它丝毫不显滞涩,“好,我答应你。”既已出口,便不能再留犹豫反复的余地,他一口气说了下去,“虽说不是六礼齐备,明媒正娶,但是既然要做样子,自然该让人看到,一定不会太委屈了你。”

  琇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凝望着他,哀伤、感激与欣慰种种复杂的情绪流溢在脸上,泪水也如那些情绪一般,汹涌地冲出不甚牢固的阀门。她用力点了一下头,勉强“嗯”了一声,随即掩面放声哭起来。赵云默然望着她,说服着自己抛开心中隐约浮现的疑虑,向她郑重地躬身道:“琇莹,我与绛儿,多谢你了。”

  春分已过,青琐居内千花百草争明媚,姹紫嫣红,芳菲满院。绛树伏在揽月亭的曲栏上,看着栏下波漾的湖水,将手里的杏花落瓣一点点抛向水面,引的鱼儿来唼喋。群鱼月纱似的柔尾一摆一摆,在清碧的湖水里画出迤逦轻曼的弧线。正看得入神,画阑捧了只沉香木的盒子走来,轻声唤她,“姑娘,丞相遣人送来了这个。”

  绛树回过头,“是什么?”画阑走近她身旁打开盒盖,盒中竟是一顶发冠。金丝穿空镶着紫牙乌、海碧蓝、芙蓉石、蔷薇晶,首端碧玺与白玉雕镂成鸾鸟,口中衔着一颗光滑圆润的南珠,双翅上金丝编制得极细致,纤毫毕现。底下还摆着一支固定发冠的赤金簪,末端雕作如意形,整个盒子中花光团钿,浮星霞琳,灼灼耀目。

  绛树移开目光,淡淡笑道:“你看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画阑微微抬了下眼,复又垂眸安静地答道:“华丽精致如此,自然不是寻常时候所用。”绛树不置可否,慢慢敛起笑意,将手中的花瓣尽数抛进湖中,轻叹道:“放进去吧。”

  入夜起了些微风,吹得庭院中的树木沙沙碎响。绛树正坐在房中翻着一卷书,案上的灯光随风曼妙地晃了一晃,她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出神片刻,忽闻门前有沉缓的脚步声响起,听来并不像是清歌与画阑。她乍然一惊,匆忙站起身,走到门前恰赶上曹操推门进来,于是不紧不慢地欠身行礼,“丞相。”

  “你倒警醒得很。”曹操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缓步踏进门。他从身旁经过时带过一阵浓重的酒气,绛树不禁蹙了蹙眉,转身去倒茶,“丞相既然饮宴才罢,怎么不早些回去休息,这么晚了还来这里?”

  “想走一走醒醒酒,就走到这里来了,刚好想起来邺城这些日子还未曾到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他走近身边俯身按下她执着茶壶的手,握着她手腕凑近耳畔低声说:“不必忙了,孤只想来问问,你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还好,多谢丞相。”他的气息靠得太近,绛树心中慌乱,匆匆答了一句,就想抽出手来。曹操却一把握紧,稍加用力将她拉起来,紧接着揽住她的腰,松开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转而抬起她下颔,深深吻了下去。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直到唇间的酒气愈浓,呼吸全被他霸道地占据,绛树一片空白的头脑才回过神来。她奋力挣扎着,却推不开他,一时情急,索性不管不顾地咬了下去。

  浓烈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曹操松开她,吃痛地吸了口气。绛树下意识地退开半步,还未得片刻喘息,忽又被他一把横抱起来。他不给她挣扎的时机,快步走向屏风后,将她丢在床榻上,随即便欺身压了上去。灼热的气息流连在发际、眉间、颈旁、耳畔,带着令人迷乱和惊恐的触感,绛树大半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用空出的一只手在身边胡乱摸索着什么能让自己挣脱开他的东西。

  漫无目的的搜寻中,偶然触碰到枕畔一样长条状的物件。她并不知是什么,只本能地握住了它,触手却觉得极锋利,像是匕首的刀刃一般。绛树下意识地举起来就想向他背上刺下去,却迟迟下不了手。当日在山上杀死那敌将时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地闪现,这样下手会像那日一样杀了曹操么?她真的能杀他么?

  迟疑的瞬间,举着那东西的手已被曹操按在床榻上,他支起身垂首望她,眉峰微敛,深黑眸中星影如坠,沉声道:“想杀就该尽快动手,如此犹豫不决,可不是孤没有给你机会。”绛树咬了咬唇,迎着他的目光忿然道:“绛儿并没有想过要杀丞相,只是丞相明明答应过,不会强迫我。”

  曹操意味不明地一笑,伸手去拿她握在手里的那件东西,绛树攥得太紧,被他强行抽出来时,锋利的边缘在手心划过,竟是一阵刺痛。她慌忙一缩手,偏过头却见他拿着的东西竟然就是那顶发冠上的金簪。因是固定整顶发冠所用,簪身不是寻常模样,却做成了薄而尖利的扁平形状,刀子般锐利,方才从她手上划过,边缘竟沾上了血,慢慢汇聚到尖端滴落下来。

  曹操望着那金簪,不知为何怔了少顷,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放开了她站起身来,随手取出一方手帕丢给她。绛树默然接过来裹上手心的伤口,起身理了理鬓发衣裳,一低头偶然看见他腰间别着一把短刀。方才若非她恰巧摸到了那支金簪,挣扎之中是很可能会发现那把刀的。绛树隐隐觉得不对劲,就算这刀是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用来防身,在这种时候又怎么会放在她轻易能拿到的地方?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她挣扎中可能对他不利么?

  曹操见她出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戏谑地一笑,“你现在才发现?孤原本以为你刚才会拿到它的。”绛树狐疑地望向他,愈加不解,曹操收住笑意,一字一字清晰地道:“孤在袍服里衬了软甲,就算你拿了这刀,也伤不了孤。但你若当真下手,先前那刺杀之事,还有苍峪山上的事情,免不得要坐实在你身上了。”他微眯起眼睛,自语般地添了一句,“还好,你没叫孤失望。”

  绛树心下倏然一紧,像是被人攫了一把,后背阵阵发凉。原来,他今夜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试探,方才她若是没有迟疑,不计后果地刺了下去,此时真是不堪设想了。她不觉握紧了手中的丝帕,一句话也说不出。曹操见她如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了,孤以后不再试探你了。看你,为你备好了刀你不用,偏偏拿这个把自己也弄伤了,过几日大宴文武,你这伤,可如何登台献艺?”

  绛树垂眸沉默有顷,不冷不热地道:“此是绛儿分内之事,岂能因为这一点小伤耽搁,即便不能亲自侍宴,也一定精心备好乐舞让别人献上。”“哦?”曹操一扬眉笑道:“好,那孤就等着。”他低头又看看手里那支金簪,缓步走来将它放回她手中,神情幽微难辨,语气却郑重认真,“收好它。”

  簪身上的血还未干,绛树默默地用缠在手心的手帕将它擦拭干净,仍放回了那顶发冠下。曹操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绛树没有去送,怔怔地坐在原地思量着。过不多时,清歌走进来,见了她手上的伤,慌忙奔上前,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丞相他……”“我没事。”绛树安慰地握一握她的手,“你去请秦先生来一趟吧。”

  “嗯。”清歌忙应了一声,起身就急切地向外走。“等等!”绛树叫住她,眼眸微微一动,像是秋夜的萤火慢慢聚集,最后凝成了一簇清寒透骨的冷光,她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你告诉他,当日在山上他所虑之事果真不无道理,我们所谋划的也该开始准备了,我想请他,前来好好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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