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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深深青琐锁青鸾


  在汲县停留休整了数日,春意已渐浓,驿馆中寒梅纷纷摇落,柳丝长,桃叶小,枝间啼莺新燕,渐渐热闹起来。待城中诸事安定稳妥,曹操也就不再多做停留,只留了几名心腹与少许部将在城中处置后续事宜,自己择了一天风日晴和,率部继续出发前往邺城。

  从汲县再到邺城不过一日的路程,一早起行,傍晚时分便进了城。曹操于邺城北共建三台,前临河洛,背倚漳水,铜雀台居于正中,台下经暗道引漳河水入玄武湖,南北又有金虎台、冰井台相连。舆驾停在台前空旷的广场上,绛树跟在曹操身后走下车,仰头望向那辉煌于后世史书诗词中的铜雀台。

  高台十丈垒石之上又矗立起数层楼阁,高门嵯峨,两边阙楼高处直入云霄。顺着通向台上的汉白玉长阶望上去,仿佛望不到尽头。正中的楼阁顶上腾起一只巨大的铜雀,高约一丈五尺,舒翼若飞,此时在晚霞流照之下熠熠生辉,光芒里睥睨天下的恢宏气度直让人不敢逼视。

  身后曹操淡淡笑道:“自从铜雀台落成,孤倒也是头一次见。”他也不多作评价,似乎丝毫不惊叹于那巍然气魄,语气平淡如水,“赶了一天的路,跟着他们去你住处,早些休息吧。”绛树欠身一应,画阑此时也赶来了她身旁。曹操便转过身走向广场上列队静候的军队,行动间的微风轻扬起披风,金铠的背影在霞光中亦是光灿得耀眼,威意四溢。绛树不觉凝看了半晌,直到身侧的近侍恭声道:“姑娘请这边走。”绛树收回目光,远处连绵起伏的楼台轩馆便又映入眼帘,她在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蓄起温缓的微笑,“有劳你了。”

  铜雀台南北与金虎、冰井两台各相去六十步,中间以阁道式浮桥相连通,东西各有一园,为平日居住之所。绛树跟着近侍的脚步向东园内走去,园中也是楼宇连阙,屋舍俨然。飞阁重檐雕梁画栋,廊腰曲折缦回,一路穿亭过桥迤逦行来,若无人引领,必定要迷路。走了许久,只觉得越走越偏僻,引路的近侍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绛树也不便发问,默不作声地随着他走。

  沿着一道浅溪又走过数十步,渐见溪水中落英缤纷,而道路两侧并无花树,不知是从何而来。绛树下意识地向前方望去,穿过几丛繁密树木,终于走到一带院墙,溪水从墙下流出。那院墙不似园中他处房舍,甚至不像北地建筑风格,倒有些像是江南苑囿。墙头探出一枝雪艳白樱,沿墙下走过时还能嗅到墙内阵阵浅香,料是满园春/色无人见。绛树侧头拈起吹落在肩头的一片落瓣,前头的近侍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行礼道:“就是此处了。”

  绛树微一怔,抬头见眼前已是那院门,青漆的门扇,门楣上镶着竹匾。“青琐居……”绛树轻声念出上头古雅浑朴的三字楷书,正自疑惑,近侍已笑道:“此处是丞相专程令出身江东的工匠设计建造的,与园中别处不同,门扇琐窗皆漆青色,故名‘青琐居’,这匾上的字还是钟校尉所题。”绛树恍然点点头,竹匾是钟繇所题,难怪写的一笔典雅遒劲的正楷。近侍上前推开院门,向内一伸手,“姑娘请进吧。”

  踏进院门,四下里皆是葱茏花木,正前方一道石子甬路通往一座双层楼阁,楼阁临湖而建,飞卷檐牙勾缀繁华,云窗湘帘曳卷垂地。右侧湖水边的几座假山石与一片竹林相互掩映,新篁森森,和风弹韵,衬着湖水绿波潋潋,清幽已极。左边曲径通幽,花木茂盛,层层遍植了碧桃木笔、海棠丁香、蔷薇木槿、芙蓉绛梅,四时之花应有尽有,不可胜数。虽说嘉木繁盛,却丝毫不显杂乱无章,高低错杂,翠嶂层叠别有雅趣,足见工匠胸中丘壑。那流出院墙的潺潺溪水从繁茂花木中蜿蜒而出,溪上架了一横竹桥通往茂林深处。如今虽还未到花事最盛的时节,已是一片片嫣红粉白蛾绿芸紫,看得人挪不开眼睛。

  这般在门前驻足了良久,才接着向内走,穿过前厅,眼前豁然开朗,那片湖水宛若女子的罗裙,腰肢在前厅一侧弯曲了一个曼妙的弧度,又在厅后盈盈展开,直铺展到左手边的一列厢房前。前方的两间卧房也皆是建在水上,厢房前的道路同连接前厅与内室的廊桥交叉成十字,之后却只在廊桥右侧探出了一段水槛。水槛两旁芦苇丛生,一角的木桩上竟还系了一只兰舟。

  行到此处,引路的近侍便躬身道别,说前方已是起居内室,他不便再入内,就此告退了。绛树道过谢,同画阑走向内室,两间卧房四周小廊回合曲阑斜,室中陈设同她在相府的住处相差无几,不过换了一架杏花团蝶的纱屏。窗上湘帘半卷,露出屋后景致,仍是那片湖面,屋后回廊上伸出了横桥连向对面湖岸,桥正中却还建了一座亭子。

  绛树一时好奇,便走出房间沿回廊向屋后闲步。亭子距离屋后回廊约二十步,绛树站在亭前仰首望上去,亭子上题着三字“揽月亭”。那字迹与院门上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人所写,此三字竟有些像是曹操的笔风。绛树没有多想,走进亭子里四下环顾了一圈,这时节湖上只有稀疏几片新荷嫩叶,那条浅溪正是从这湖中流出。

  绛树顺着溪水望去,遥遥看见林中溪水流经之处,有几道石砌走廊,其上或是紫藤与凌霄,或是木香与荼蘼,一旁还有木架的蔷薇。那紫藤廊下悬着一架秋千,绿叶攀缠上秋千索,如今还只是翠叶阴阴,却已能想见花开时节在秋千上看去会是何等的绮丽景致。绛树凝望着那秋千,有一瞬的恍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她出门游玩时路过母亲房间,偶然听到母亲对姨娘说:“绛儿还没见过秋千,缠着紫藤花的秋千……”母亲闺名怜月,偏巧这亭名中也带一“月”字,不期然地就勾起了遥远的追忆。

  “姑娘。”身后画阑的声音唤回了思绪,绛树回过头,画阑走来扶住她,柔声道:“这一天赶路劳累,姑娘去歇歇吧。”绛树轻轻“嗯”了一声,转过身走出亭子。金色与胭脂色的夕阳余晖斜铺在湖面上,望去半江瑟瑟半江红,她忽然勾起一抹淡漠的笑,“‘青琐居’这名字,取得真是合适。”琐字同锁,于她而言,的确是要被锁在此处了。

  江南的春日过得极快,连日来留宿军营之中,赵云再回到太守府上时,堂前的那树杏花已零落过半了。他在正堂停留了一会儿,恰逢素秋赶来送了趟公文。素秋等候的工夫也闲不住,左顾右盼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问:“对了,绛树姑娘留在将军身边那位贴身侍女呢?还以为她是总随侍左右的,怎么我难得来一趟竟赶上她偷懒了?”

  赵云捧着竹简抬了一下头,“你关心的事情倒多。”他说得虽随意,心内倒也有几分奇怪,只是他知道素秋对琇莹素有成见,这一问里也半含讽刺意味,于是当着她并未多说,只待处理完了事情遣走她,才唤住进来送茶的仆从问道:“琇莹是不是出府去了?”仆从摇摇头,“没有,她就在府中。”他停下想了想又道:“她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一直闷在房中,出门都很少,更不会出府去了。”

  赵云怔了怔,缓缓道:“知道了。”他望着那瓷盏中袅袅茶烟,无端地觉得有些不自在。琇莹这几日如此反常想来还是因为那日的事情,许是他当时的话说得重了些,可他也实在不知还能怎样委婉地回绝。偏偏她还是个多心的人,若不去解释安抚,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误会。犹豫徘徊了半晌,见那仆从还侍立在一旁,于是终究挥了挥手吩咐道:“你去将她叫来吧。”

  侍从答应着下去了,赵云走到堂前,杏花零落燕泥香,满庭新绿渐转苍翠,想来当初在公安一同栽种下的那些合欢与相思树也该是生机盎然了。还未及生出多少感慨,忽闻堂后厢房传来一声惊叫,似乎是方才那仆从的声音,而那后院厢房处也正是琇莹的居所。赵云匆忙赶过去,刚踏进庭院就看见琇莹的房门敞开着,那仆从一脸惊恐地瘫坐在门前,看见他来了,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里头,嘴唇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云见状便知道必定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也顾不得进她卧房于礼合不合,疾步踏上台阶冲进房间。琇莹脖颈上缠着一段白绫,一端系在房梁上,脚下翻着一张矮几,看上去已全无生气。赵云心中一惊,好在回来后还未换上便服,忙抽出佩剑踏着那矮几腾身一跃,斩断白绫抱下她来,伸手探了探鼻息,竟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微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敢稍缓,一面掐着她人中一面疾声吩咐那仆从,“好了!她没有死,赶快去叫大夫!”

  仆从颤着声音应了一句,艰难地起身,却还是难以挪得动步子。倒有其他听说了消息的人带了府医赶来,医官诊了一番,轻吁口气道:“好在发现得及时,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在下这就为她施针,应当很快就会醒来的。”赵云点点头,此时才留意到房门还敞着,不少仆役亲兵都好奇地聚来张望。他这才发觉不妥,于是站起身来,转身挡住外头那些目光,平复了一下心绪道:“有劳先生,请先生诊治,待她醒了再派人告诉我。”

  他说罢退出房间关上门,转身走下台阶时,庭中好奇围观的人也忙知趣地散了。一时安静下来,更觉心情沉重,赵云沿着回廊缓缓往回走,却也并不想回正堂或回房间去,便在庭中随意散着步。走到回廊转角处的一棵树下,长廊的另一端闪出两个浅粉衣裙的侍女身影,边走边闲谈。

  赵云起初并没留意她们在说什么,却还是有只言片语落进了耳中,“你方才见到了么?琇莹她……可真是吓人呢。”“哎呀,不要提了。”另一个声音连忙打断她,啧啧地唏嘘道:“她也真是的,不就是将军要娶亲了么,她这个样子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赵云闻言不禁讶然抬头望去,那两名侍女还是没有发觉他,最初说话的那人掩口一笑,神秘地道:“我看她早就当自己是将军的人了,衣食起居样样贴身照料,这究竟是侍女还是侍妾呢!”另一人也咯咯地笑起来,“就算是有什么关系,只怕将军也未必想过要娶她,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二人又嬉笑了几句,才发觉赵云站在前头,慌忙住了口,看出他面色不善,也不敢辩解什么,只怯怯地行了礼,便再不敢开口。赵云扫了她们一眼,冷声问:“你们听谁说我要娶亲?关于琇莹的那些话又是从何说起?”“这……”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少顷,一人小声道:“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府上许多人都议论过……”

  “许多人?”赵云不禁追问了一句,因实在诧异,声音不觉提高了些,那两个侍女吓得一颤,头埋得越发低了,再不敢回话。赵云见此情形,料想也问不出什么来,或者她们也并不清楚。他不想再说下去,一拂袖背过身,肃声道:“暗室议论人是非尚且应当顾忌,何况在中庭之内,以后不许再谈论这些流言蜚语,去吧。”

  两名侍女惶恐地应了声诺,匆匆退下了。赵云看着她们仓皇离开的背影,越想越是不解,刘备那日单独同他提起的事情怎么会被府中那么多人知道,他与琇莹那些无稽的流言又是从何而来……他烦闷地敲了敲廊柱,这些流言只怕传了有些日子了,否则琇莹何以要寻短见,他总要尽快想办法解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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