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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边塞铃声


  山峦叠嶂,层林如染,染的枯黄色,灰白色。枯黄的是树叶,灰白的是枝干,衬于其间的是起伏的连山,原来树是在山上,满目苍茫,先看到的是山,再看到了山上的树,然后才是这秋色。风自山涧而过,风过,树动,枯叶簌簌而下,树动,林动,山披上了舞衣,参差而舞,象是活了一般。风过带着声响,却有些许的凌厉之感。北国深秋,冬的气息已经很沉重了,旷野不见人烟,因这呼啸林涧的寒风,因着渐光的枝干,萧瑟中更带着几分凄冷。大山不只是有冬季枯色,不只是有风声,细听还能听到飘渺的铃声,铃声越显孤寂,更衬托这清秋的孤寒。细听,这阵阵铃声,急促,断续,常在外走动的人知道,这应该是来自大明朝的驿马脖子上的铃铛。不闻马蹄声,只这铃声却是穿透了重山,穿透了密林,随着那风而来,穿透了风直刺人耳。风过林而啸,铃声飘忽,却真切。极目望去,可看到铃声惊了飞鸟。被惊动的不只是飞鸟,可能还有走兽。铃声越发的清晰,刺耳,好象也带动了心跳,随着马蹄声一起,搏动着人的心跳。大山之南,山脚下有一处朝庭的驿栈,驿栈里的军士已经听到了铃声,他们也被惊动了。他们随时都保持着警觉,时刻都等待着被惊动。驻守于此,这铃声本来就是他们的使命。不多会,有人冲了出来,神情严峻,他牵着的不只是一匹马,而是两匹马。跳上了马后,扬鞭纵马,急驰而去。滴铃铃。滴铃铃。滴铃铃。。。他的马也带着铃声,铃声渐远,这铃声比那风中的铃声更轻脆,更急促。出栈的驿马已经不见了踪影,铃声也远去。不多会,风送铃声震耳,一人一马穿山迎面由远而近。驿栈门口站着两人,着装略有分别,这两人看着那人打马奔驰而来。马上的驿卒神色憔悴,背上有旗还有绯色细长包裹,看那包裹颜色就知是所以谓的八百里加紧。人与马,如风一般掠过了驿站,过驿站而不入,疾驰而去,留下蹄印烟尘和急促的铃声。大明朝急递,听着铃声便知是加急,急递辅有司闻铃声而动,前马未至,后马先行。后马追上前马后,两马相交时,马足不停,于马上交接文书。马疾驰不息,很多马在连续不息的奔跑后,一停下来就吐白沫而死。若有幸这马五年内没被累死,那会被当作功臣般退役荣养,受专人照顾。约摸有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小时),驿栈看到那穿山而来的驿卒,他催马摇晃着走回。此人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摇摇晃晃,神色憔悴,翻身下马时居然脚没能抬起,门口两人,迎上前的驿卒陈小六连忙帮着那人抬了下脚,结果“扑通”一声,陈小六看到那人居然直接从马上翻下跌坐到地上。辅司大惊,忙喊着陈小六过来搀扶,一边又使着驿栈的民夫去准备汤水吃食。陈小六几乎是架着那人进了驿栈。此处驿栈名为山阳辅,大明朝官营急递辅是也,与之相应的还有个山阴辅。(说句题外话,明末李自成也是这个系统内的员工,后机构改革,这个部门被裁撤了,他小人家光荣下岗,再分配的事又没搞好,于是便投入到了轰轰烈烈没本生意之中,最后成了大明朝的掘墓人)依古例,山南水北为阳,故此驿栈在山之南。哪座山,阴山。此地再向南百里之后便是大明朝宣府镇此地向北百里能看到万里长城,长城最近的一个关口便是德胜堡里。出德胜堡往北数十里外另有一辅,那便是山阴辅。这走路都不稳的递卒,看身上的戳记,正是来自几百里之外的山阴辅。按明制每十里设辅,有辅司一,辅卒十人,就近还有可征用的民夫苦干。山阳铺与山阴辅却有不同,山阳辅在宣府镇与德胜堡里之间,而山阴辅则在兴和卫与德胜堡之间。两辅前还有其他辅若干,但都不及两这辅的位置重要。因此这两辅为大辅,不只是士卒多,骡马多,而且驿栈也大,供养牲口的圈棚更大。让辅司奇怪的是,此人来自山阴辅,而不是近前十数里的辅栈,也不是百里之外的德胜堡。通常驿卒往来,山阴辅最多也只需传递到德胜堡,在那里交接之后,由德胜堡的驿卒继续南下,而此人的信碟却是来自山阴辅。辅司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跑的这么急。”加急文书,却有过德胜堡而不入直奔山阳辅的先例,只因山阳辅是大辅,蓄有好骡马。用了些茶水之后,那驿卒缓过来口,喉头滚动,神情悲愤道:“鞑靼阿鲁台犯边,劫掠兴和。”辅司听了大吃一惊:“阿鲁台,阿鲁台,阿鲁台那厮,不是鞑靼太师,不是王爷?可是朝庭的和宁王。”驿卒愤恨的说道:“都是蒙古鞑子,喂不饱的狼。”辅司还是奇怪:“上回万岁北征不是去讨伐瓦拉的。”只听得那驿卒又嘟喃了几句,说的是啥,听不清楚。想来是饿的急了,看着饼子再不言语,在辅司和陈小六的迷惑眼神下,只顾着伸抓了桌上的饼,塞入口中大嚼起来,吃的甚是凶猛,嘴角碎屑苏苏落下也是不管不顾。加急,吃喝拉撒都在马上,除非马死,除非交接了才能正常的进食,想来这位驿卒也是在马上吃的苦了。辅司听了这山阴辅驿卒嘴里漏出的消息,甚是关切,然那驿卒却缄口不语,专心对付桌上的吃食。辅司几欲张嘴,又按下了话头,转头呶呶了嘴,陈小六又看了他一眼,得到确定的指示之后,回头进了灶房。陈小六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端出盘肉,另一只手上还拎了个小酒盅。辅司又问道:“和宁王,不,阿鲁台那贼子年初还得了封赏,那可是长长的车队噢,怎的不到半年?”“鞑子就是鞑子,封了王爷也是鞑子,狗改不得吃屎,那一回进京,一路过来,与那盗匪可有两样。”陈小六愤愤的说道。上回阿鲁台等人的队伍在山阳辅落过脚,离开时,几乎把山阳辅给搬空了,若不是京师和宣府的大人们弹压着,陈小六早就要给鞑子下点料了。那驿卒瞟见陈小六出来眼睛就没离开过,待走近时,抬手便从陈小六还没放下的盘子中抓过大块的肉,塞进了嘴里。陈小六看愣了,这厮一嘴的饼,还能塞得肉进。按理说这军报是不能过问的,只不过这会山阳辅里也没有外人,不是辅司就是驿卒,周边的军户民夫一个都无,前些日子刚走过了一帮北上的商队,忙了几日好不容易告停,召来帮工的左近乡民都遣散回家了。那辅司满脸迷惑问道:“去岁阿鲁台那厮,那厮的儿子从京师归,还在本辅打尖,怎的说反就反了。”“是噢,那蒙古鞑子哪有说理的,去岁还。。。”陈小六也插嘴。辅司看了他一眼,陈小六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那驿卒也不搭理,只顾着往嘴里塞吃食,大口的嚼弄,咽不下去时,便拿起酒盅来灌酒。陈小六看着有点不舍。这厮精瘦嘴里塞鼓鼓的,满面尘灰,毛发横扎,倒象个猴子一般,白白遭贱了这酒肉。驿卒过往人供应茶饭即可,骡马供应草料,今日辅司让端出酒肉,已经是大大的恩惠了,怎奈这小子却是不识抬举一般。可这急件送的辛苦,陈小六不由的眼色又柔和了几分。少倾,在辅司和驿卒陈小六的注视之下,那驿卒大嚼大咽,有了个半饱,却也不作声,低下头卸下了背裹,这才开始想要办理交递的手续。辅司和陈小六心里恼了,这厮竟然如此这般吊人口胃,不待发作,却见这驿卒从背搭里掏出夹板回历放桌上一丢,抹了抹嘴,象是要开口一般。忽听得门口有人喊话,“军爷。”这一声,坐着的三人都回了头。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竟然来了车队。只见一人怯生生的在门外,双手作拱,在打招呼。此人个头不高,紫色面皮,脚是皮扎翁,灰色长衫,腰间一束皮带,挂着不少物件,头上六合一统帽,这可是标准的大明朝的装扮。(此帽说是洪武爷钦定的)目光跃过此人,只见得外面已经热闹起来。驴踢着蹄子,骡子在嚎叫,马在甩头,人在吆喝骡车,有人在“咕咚咕咚”的喝水,有人在紧车上的绳,有人在踢校着车轮,有人在猫着腰看车底板。。。驿栈内的三人愣了一下神,心想这商队几时到了门口的,怎的没一点动静。这时陈小六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脸色一板,起身大声喝道:“多少人丁,多少牲口,要房几间。”西元一四二一年十一月,大明永乐十九年十月。大明京师宣府镇的一处名为山阳辅驿栈被一骑八百里加急打破了宁静之后,又被一支过往的商队带入了喧闹之中。北上的商队,跑的远的能直入草原,近的也就到边关要塞,那里会有商家收货,运气好的也会碰到北边的蒙古人直接过来买些货物,再寻些北边的货物带回。往来期间,所获颇丰。山阳辅因为地理位置好,又因为大,又是官方的驿栈,行脚和商队都喜欢在此地驻脚投宿。当然此间好处,还有很多,接下来会细表。这些急递辅迎送官家的信使官员可没什么外快,只有行商和游走天下的读书人才是他们所欢迎的,这些人才能付他们实打实的银两。陈小六没能从山阴辅过来的那兄弟嘴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就被辅司打发的去接待商队去了。整个驿栈里有吃皇粮的驿卒有五六位,这中间陈小六有言语方面的专长,往来的商队,虽说讲官话的不少,可总也有不少人是操着各地的腔调,他都能应付。陈小六在语言方面的天份,也不象是他娘老子给的,不管什么地方的来人,只要泡上一会,总能听懂个十之七八,所以驿栈普通迎送之事大半他担待多些。今上永乐帝北征残蒙,鞑靼南归,朝庭与北边的往来多了,打出一片和平,商人好行险逐利,这些年商队也开始从无到有,马上随势而发,而且日渐多了起来,往来不绝。不说每旬都有,至少每月不少于一队,自宣府逶迤而来。驿站里有民夫帮衬,这些民夫大多为附近的供养,一般说来驿栈的粮草大多由附近的居民负责,而这些居民便是驿站所胃的供养。平时这些驿卒也都是兵老爷,很多事并不会自己动手,一来自家是军户,一人从军,全家都会围着军队过活。山阳辅的驿卒大多家就在附近,家人也会在这驿站里帮手。二来也有附近有田亩的丁壮在驿栈帮衬,很多辅兵本身就是附近村落里的村民。山阳辅的兴旺也给周边村寨带来一片生机。陈小六接待完了之后,马上便有人去应对着添草料送茶水准备吃食。入夜时分,驿站又迎来了一支人马。真的是一支人马,人有四人,马有六匹。虽说下午时来了一支商队,可那商队里多的是驴子和骡子,马并没有多少。而现在来的这支人马却不同,人没啥特别,看着装扮便知是北国男儿,马却是神骏,应该是军马。大明朝这些年北边早已有牧场,而且有开榷场,这些年蒙古有马送来,高丽人也送来,所以在此地马倒是不缺。这支人马显然是熟客,为首那骑卷着风冲进了驿站,马似乎刚刚在门口堪堪的急停,马上之人便从马上跃下,行云流水般的冲进了驿站,撞着门帘而入。“小六子。小六子。小六子安在。”嗓门委实不小,一店的人侧目。没听到陈小六接口,辅司在一旁喝道:“兔子,休要呱噪。”“总爷,小六子说兔子猎不得狼,今日便扛了一匹狼过来,且让那小子看看兔爷的本事。”那辅司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兔子成了爷也是兔儿爷。”那自称兔爷的小子显然不知这兔儿爷是什么意思,脸上还是一付得意的神情。“总爷,小六子呢。”“后院。”兔子又一阵风似的穿堂而过,直奔后院。这当口,刚进驿站的这队人,已经安置好了马匹,挑了门帘进。“总爷,今日好营生。”进门的是个魁梧的大汉,黑的象个烧煤卖炭的,一脸的络腮胡子,引人注目的是,此人肩头还软趴趴的挂着一匹狼。真的是狼,两爪子冲着地,舌头歪歪的咬在嘴外,嘴角还有血痕,还没死硬。肩上扛着的是狼,手上还有个麻袋,那麻袋鼓鼓的,麻袋口有长羽,象是野鸡翎,想来里便都是猎得的飞禽走兽。辅司目光从此人肩上手上的猎物滑过,看到了身后。却见进来的是个扛着麻袋的瘦长汉子,略有些失望,问道:“黑牛,四郞可曾同来?”“四郞在此。让总爷问起,四郞惭愧。”人未到,声音已经传来,好声音,听的让人让心头一暖。果然,那辅司听了这声音,眉头展的更开了,嘴角上翘,笑意立现。不等这驿栈厅堂里的众人能看清来人,辅司已经迎上前,拉着此人往里厢房走。“四郞,怎的有些日子没见你过来,里面说话。”四郞姓朱,国姓。姓朱名啥,辅司不知,许是家里行四,辅司也就知道这么多,因为他本人上任还不足月。辅司知道的是,这四郞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猎手。辅司还知道的是,这山窝里长大的四郞竟然也有一肚子墨水。更重要的是,这四郞每月给辅司带来不菲的进项。驿栈的房间有大有小。如下午来的那支商队,这会正在用饭了,大堂里有,包房里也有,可那包房大,里面有三张桌子。商队里几个头家和走镖的头目在里面吃饭。辅司和四郞进的是天字好的正房。天地人,从名号上就知这是驿栈最高档的包间。正房通常是要留给往来官员公人使用,但这晨光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大人会过来,但用无妨。没多会,陈小六进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兔子,两人手上都不空,端着酒菜。“四哥,小六子就不信那狼是我猎得的,你且说于他听。”“兔子,你没被狼叨走便是托了四哥的福份。”看着情形便知,辅司也好,陈小六也好,与这进来的四人熟恁的很。“今日这狼就是我猎得的。四哥没帮上手,黑牛也没帮上,三哥只是过去打了一棍子。往日只是没遇上狼而已,不然早就披上狼皮大氅了。”“兔子,还这么大声,不怕旁人听了说笑。”“恁的,那套子就是我下的,那狼自然算是我猎的,这还能错的了吗?”听得两人吵闹,那辅司也不在意,笑吟吟的。那朱四郞也不作声,也是笑吟吟的看着。“小六子。”一边那个子较高的瘦长汉子接了兔子手上的盘子,说道,“你且说说,那套子是兔子下的。现在套着狼了,那狼算不得兔子猎的。”“照三哥这么说,那是在理。”“那不得了,那你怎的不认这狼是我猎得的。”兔子脸有得意的神色,“且说那箭还是我射的呀!”“不曾见到有箭眼?”小六子问,“三哥射的吧,眼里射入的。”“哈哈哈哈!”几人大笑。“兔子可是出了名的射腚将军。哈哈哈。”那大个绰号长脚的说道。“话说兔子见一狼入套之后,吓的左右不敢近前,脚软步子都打着飘,手抖着略略的拉开那软弓,离有百十步,嗖的一声,那箭却哆的一下钉在了边上树桩子上,再一箭却又没入林子里,又一箭可就本事了,射的那狼跳将了起来。甩着尾巴只跳,我心想,这狼咋会这般甩尾巴,倒象村里的草狗小白一般,边甩尾巴还叫唤不停,就是不趴下。这下子兔子可没力气再射第四箭了噢。还不是三哥过去一棒子把死了那畜牲。”“黑牛,偏你会说。”兔子急了。“我自然是会说,箭是你射的吧,是射的腚吧,若不是长脚那一棒子,那畜牲不知要跳多久呢。”“不是那狼入了我的套,又中了我的箭,三哥哪可轻便的棒杀。”“四郞,上回的皮货钱已经收上来了,菇子的钱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辅司说道,不知何时,这辅司手上竟端上了本台册,手指醮着唾沫,翻了页,划着黑字往下说。看他这情形,蛮象一个生意人,帐房一般,全然不似个辅司官人。“不急,总爷。”那朱四郞招呼着小六子一起坐,“小六子,兔子,去帮黑牛一把,去要点精料。”两人应声出去。“四郎这次又有什么物什帮衬辅里的。”“有一些物产,先拿来给总爷试用一下,若好用,便再谈。”说着话,朱四郞抢先一步,起身给辅司倒酒。辅司很受用这个感觉。要知道,前两任辅司,据说都是因为得罪了这位朱四郞而走人的。而让辅司奇怪的是,这位朱四郞并不是个恶人,强人。不只是讲理,而且可谓是君子,若不看他的穿着,说话举止与读书人一般。只是个普通的猎户,听说前两任辅司都是被四郎给拾捣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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