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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四 晏园会


  赵里仁此生的梦想,很是单纯。

  别的孩童踏青放纸鸢的时候,他在看书。

  别人情窦初开尔侬我侬的时候,他在看书。

  当别人三妻四妾,牵儿抱女的时候,他开始写书了。

  他自出生便没了爹娘,在京郊一县城的道观里长大。

  观中有个老道士,私藏了大一堆题材广泛的读物,多数少儿不宜……赵里仁没事就去翻翻看。

  耳濡目染,在此熏陶下,他初次拿笔时便已深谙此道,明白如何行文。

  筑基筑得好,人又踏实勤恳,造就了祁国话本圈一代男神。

  然而赵里仁常常自省,长得帅人品好,有知识有内涵的我,为何有些孤单。

  赵里仁单手托着下巴,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缘分未到,所以从未对谁动过心。亦有对他痴情的女子,结局都不如意,有花无果。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怨念,不停地阻碍他娶妻生子。他知道自己这是疑神疑鬼,多虑了,但他仍然担心隔壁王姑娘的命运。

  谁喜欢上我,谁就倒霉。

  从小没喝过一口人/奶,没被人疼过,赵里仁自言自语道:那也不影响我会疼人。

  可上天总不给机会。

  嗯,赵里仁决定,缘来的彼时,好好地疼/爱那位迟到的娘子。

  既然这么想,他就不急不躁地等着。

  等着有朝一日,得一美人,红/袖/添/香,芙蓉暖帐……

  赵里仁得意地笑笑,这便是他此生单纯可爱的梦想。

  九重天外,月老殿里,一个新来小仙僮追着前辈问:”师兄师兄,仙翁是不是岁数大,眼花了。“

  “胡说八道!”年长的仙童厉声呵斥:“仙翁老是老,可越老越精明!”

  “那为何有只红线一头连着人,一头绑在桌腿上。”小仙童颤颤巍巍道,心头估算着,这条姻缘红绳都绑了快一个月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不知是那个倒霉蛋被仙翁坑了二十多年,莫不是,有仇?

  “不该问就别问。”年长的仙童教训道:“上回仙翁系那桌腿的时候,清醒着呢,他老人家自有打算,你瞎咋呼什么!”

  “是。”

  年长的仙童,走到那刻着凡人名字及出生八字的木牌前,拿起打光棍的那一块,上面赫然写着:赵里仁。

  他掐指一算,似乎,是时候禀报师父了。

  月老身着金光闪闪的大红袍,白胡子及地,听了小童的禀报,嘴上念着:“怠慢不得。”急匆匆将桌腿上的红绳解开,系在了一块狐狸形状的小木牌上。

  新来的小仙童瞪大了眼睛,这、这……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呐,人为人道,妖为妖道,逆天而行,爱情还能结出甜果子?

  仙翁的口味,太重啦!

  赵里仁没担忧了几天,隔壁的王姑娘出嫁了。

  王寡妇不想自家好白菜被隔壁病猪拱,所以速速将她打发了。

  听说是给有钱人做妾去了……几乎喜欢他的姑娘,都是这种结果,作孽啊~赵里仁不免自责,不一会又顾影自怜起来。

  京城百姓迎来了先帝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城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赵里仁闲得无聊,决定去京城走一遭。他简单收拾了包裹,一则进城交稿,二则往他的“心上人”那儿寄钱,继续扮演一个情痴。

  晏久安请他到自家戏园子里坐了坐,难得两人一聚,既不在乡下,晏久安便做东请了一顿酒。

  同桌另有几人,赵里仁不熟,但都是文人墨客,自然谈得拢。

  席间几人谈笑宴宴,气氛甚为融洽。

  赵里仁低调地夹菜吃酒,发现那几人好奇地打量着他,只晓得他是晏园主的客人。

  “不知赵兄在何处高就?”一个藻色长袍的公子友善道。

  赵里仁进京会友,自然梳洗打扮过一番,褪了穷酸气,一身湖色袍子,特意围着主人家送他的貂皮护颈,总之从头到脚气质非凡。只是他太投入角色,一到京城犯了戏瘾,装出病怏怏,弱不经风的样子。

  晏久安问候他时,吓了一跳,赵里仁只道写文时全神贯注,忘了加炭,冷出毛病了。

  晏久安请的几个,均是他生意上结交的朋友,平时还算投契,但和他冰清玉洁的濯缨兄一比,简直俗不可耐。

  他考虑到濯缨兄的身体,劝他可以不用露面,可赵里仁还是来了,给贤弟撑撑场面,义不容辞。

  晏久安感动地背着人偷偷擦泪,晏某何德何能呐。

  藻袍公子话一出,晏久安精神一震,这话刚好戳中了濯缨兄的短!他紧张地看向赵里仁。

  只见赵里仁吸吸鼻子,笑容坦荡,自嘲似地说:“高就不敢,枉在天子脚下,闲职一个。”

  晏久安呵呵笑了,濯缨兄真是才思敏捷,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人觉得他是吃官粮的,可确实又是照实禀报。

  在座各位见他讳莫如深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相信他在哪个部门挂着闲差。身子骨这么差,出勤率一定不怎么的,还能当差,说明后台很硬。

  大家对他很是恭敬。

  这酒杯空了又满,赵里仁佩服自己聪慧,借口身体不好,推了很多酒。

  酒过半场,几个醉鬼不知怎么的谈到了新上市的几本小说,席间氛围轻松自在。

  忽不知怎么的,其中两人抱成一团,打了起来。

  赵里仁仔细听辨,原来他们为了各自的偶像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一诺天荒,文界第一!资历最久!”

  “清峰白石才是第一,后来居上!长江后浪推前浪!”

  “清峰抄袭一诺天荒!无耻贼子!”

  “无凭无据,你血口喷什么人!”

  两人打得热火,众人拉不开……

  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几人文人,索性抄手站在一旁看笑话。

  作孽啊作孽,赵里仁面露难堪。

  都是马甲惹得货!

  晏久安好端端的诗酒会友被砸了!他知道赵里仁便是地上那人口中的“清峰白石”,看着赵里仁被人污蔑,一脸不悦的样子,遂内疚地瞟了一眼赵里仁,都怪自己请了这两个不争气的。

  他不知道赵里仁比他还内疚,因为他既是文界第一“一诺天荒”,也是后来居上的“清峰白石”。一个是他的右手,一个是他的左手,一个擅长刀光剑影,一个擅长风花雪月。

  众人未动,赵里仁一步走向前头,倒是先拉起了辱没“青峰”抄袭的那位,又感激地握了握“一诺”的粉丝:“二位都是人间君子,何故动手伤了和气。”

  晏久安对赵里仁宽广的胸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胸襟,太浩瀚!

  趁着两人整理凌乱的衣衫,赵里仁两三句点评了两个马甲作品的精妙处,那两人顿时如逢知音,自觉罚酒向大家赔罪。小小危机,就此了解。

  晏久安给赵里仁安排了落脚处。

  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眠:

  此时此刻,区区身在京城,比京城更大的是祁国,祁国之外还有诸多国度……宇宙浩渺,区区细如微尘。可有人竟为这样一粒微不足道的灰,争得面红耳赤,动手动脚,斯文扫地,何必。

  不知怎么的,赵里仁心中有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孤独,曲高和寡是这个意思?不。

  床畔空荡荡的有些冷,他裹紧被褥,使劲闭上眼。

  梦里有一片雪……咦,雪上那白绒绒的一团是什么?

  又是月老殿,仙雾缭绕。

  新来的小仙童跪在内殿不停磕头认错:“仙翁饶命,弟子知错。”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私自解开姻缘绳,那叫赵里仁的凡人,差点悟了红尘!”老仙翁胡子气歪。

  “弟子只是可怜那凡人,不想人与妖厮混到一起,所以解开了姻缘绳。”小仙童心虚地看一眼他的前辈:“幸、幸好刚松绑,师兄就来了。”

  “幸亏你师兄发现得早!所以你尚未酿成大错!”老仙翁毫未消气:“你可怜他,怎不可怜老朽。那凡人是文昌下凡,北斗星君亲自签的假条,司命星君亲自安排的行程。你差点毁了几位星君的计划,你知不知道!”

  听起来像是一个很复杂,又神秘的计划,小仙童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小小一个举动,竟牵扯到了万羽金阙中某个星君级的秘密。

  月老将小仙童禁闭起来,小仙童仍不死心地问道:“师兄师兄,赵里仁和狐妖真是咱天庭官方认证的姻缘?”

  “废话!”年长的仙童说:“你差点让女主永远掉线,你鸡不鸡道这是多大的罪过!”

  三月初九,绿草发芽,风景甚好。

  晏久安派了车来接赵里仁,邀他一同春游,他锁上土房,提袍跨上马车,不知怎的,心情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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