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再入洛邑

　　日光正盛，硕大的太阳坠在天际中央，由此意味着正午的到来。

　　瀍水依旧波光粼粼，这由将近一万人组成的庞大军容正沿着瀍水左岸，朝洛邑方向快速行军。

　　这五千余王师中军残部，早在山谷之中就放下武器后，遣至施谷一里那中军营帐附近，按制排列，组成军阵。

　　兵甲器械如数奉还，这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异常不解，哪怕是伊祈晝，也猜不透这蔡公子姬则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公子，这武器已经缴获了，怎的又发放到这些降兵手中?若是徒然发难，怕是……”说到这，颜珂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依然说明了一切。

　　姬则摆了摆手，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这六千余降兵士卒。任凭大风卷的十方旌旗咔咔作响。

　　伊祈晝和那建经十三士之首携经文书对视一眼，不明何意。那伊祈晝倒是心中惶恐，倘若一言不合，那蔡公子身旁将近四千戎骑一拥而上，这些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公子执意要放这些降卒，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芈子郗看着卫人翟、陈人子昂，抬起右手向下一劈。：“此等大事，今生有幸才能参与，成与不成，就看公子如何决断了。”

　　狂风夹杂着浓烟，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这些降兵，他们之前的处境是何所。渐渐的，余下士卒们紧握的长戈、长槊被端了起来，大盾被立了起来。

　　“将士们！王师袍泽！”

　　躁动不安的王师残部被这一声呼喊生生压下，万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姬则，目不转睛。

　　“你们输的很不甘心！我之所以发放兵器，就是让你们能一雪前耻。现在时机到了！”姬则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甲士，这些甲士不甘、愤恨、惊恐万分之状尽数巡视一般。这些神色都在姬则脑海中浮现，可以说，都在姬则的意料之中。

　　听到这话，卯庆和乐平攥紧了手中的剑柄，稍有异动便拔剑而起，让这士卒杀向乱兵。

　　“尔等皆是国之武士，安不知忠君?安不知君王?认贼做，国不与国！今！我帅王师扫清叛逆！以正视听！成周之乱，祸及数哉也，流民失所，荒不可及。路可见死骨，村舍无鸡鸣，此皆因结祸而成。尔等甲士，不明就里，只因奸贼人蒙蔽。何为奸?窃国者奸！何为贼?倒行而逆施，横赋暴敛者贼也！国施不法，何以续言?此贼不是他人，就是那窃居高位者！刘卷尔！此贼陵上虐下，朝令夕改，封豕长蛇，此等贼，独夫民贼也！若不讨之。天理难容！”姬则说着，大袖一挥喝道：“尔等今日还不醒悟！休要助纣为虐！今忠臣义士，多遭迫害，夫国人民众，不敢言语，道路以目。尔等今时今日，莫非没有体会?国人乃国之人民！自刘卷发难至今，多少国人被充做奴隶，供他淫乐?平邑至今尚无生机，而那伊氏自武王伐纣而以伊始。多年效命王庭。故胸腹间尚存君王社稷，起兵抗击，乃被这刘贼将其一氏充做奴隶。而那刘不破、单膑二公！看不过社稷就此沦丧，舍命谏于庙堂之上，竟被施以醢之极刑！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此贼丧尽天良！毁辱国体！真人神共愤也！更有甚者！余其每破一城，便以甲士杀戮黎民，掠夺财务，集万金而铸龙。只因其先祖为养龙氏！此龙收入庙堂！供他观赏。君不见成周十三邑，洛邑衰败！国人十户九空?平邑仅剩残垣断壁！国人乃被圈入刘邑，任他驱使！更不用提那郊邑、鄩邑、平阴、泽邑、訾邑、墙邑、直邑！此七邑国人多被充做贼人，驱离家园。做那荒野游民，与豺狼虎豹同行。国民流离失所，真不可再忍！”

　　见这些士卒牙咬切齿，纷纷将原本端平的长戈插在地上。群情激奋。看到这，伊祈晝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天意吗?这蔡公子巧舌如簧，但又句句属实。他又是怎么知道如此之多的成周之事呢?

　　“如今！尔等却有一将功补过之机！过往罪责，既往不咎！就看尔等可愿听之?”姬则攥着刀柄，盯着立在丘下的伊祈晝、携经文书。

　　那携经文书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倒是那伊祈晝，咬了咬牙，开口道：“败军将伊祈晝，自知罪无可恕！谢将军不杀之恩！我以幡然悔悟，如何赎罪！但凭差遣！”

　　“好！我立军中三法！与众将士曰盟！仍愿效力者，免去罪责，杀敌者依敌首级及记战功！依功授尔土地！爵位！金、币！不愿从者，免去罪责，以布币遣散。中军之内，再无奴隶，改以军功而论尊卑，凡杀敌者，无论奴隶、国人、野人，依据战功，军功授取！盟此三法！尔等愿否?”

　　“我等愿意！王师仁慈！愿与王师共讨贼耶！”

　　这声山洪海啸般的咆哮声，激的三千戎部齐齐高举兵器呐喊。列国诸君吃惊的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响，芈子郗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站到姬则身旁开了口：“公子，此军功授爵，乃授土地。但这土地，从何而来呢?若是有一国，尚且好说，但现如今。别说是国，连半块土地我等也没有，这公子如何决断?”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国，乃谋国者之国。土地，国家。不会太遥远！”姬则一甩袖子，登上了戎车，对着其余几个士子点了点头，这些士子纷纷站到了姬则面前。

　　“今大事已成！我便要做成这最后一件大事！可不知诸君何人愿前往楚国，奉还王子朝，及天子位呢?”姬则看着列国士子，轻言道。

　　“愿为公子效劳！”角落里一个声音，让诸君目光投视于那，竟然是蔡人安。

　　蔡人安拱手一礼施于诸君，这才道“公子，若说游说列国，我才疏学浅，不敢为之。但迎回王子朝，我一人身无长处，愿为令兵。我观诸君，各有职责，独我没有，特请公子下令。”

　　“安，你我同为蔡人，须知此路遥远，你可想好了吗？”姬则盯着蔡人安的眼睛，正色道。

　　“公子！我已想好，此去必不辱使命！”那蔡人安屈膝一拜，竟然向诸君连施三礼，这才握剑起身。

　　“好！好汉！祁伯！准备笔墨，竹简。我要修书一牍，奉于王子朝。”姬则接过祁伯的笔墨，提起笔在砚台沾了沾黑漆。这才写下一封奉还天子书。

　　墨迹未干，姬则这才将四片竹简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祁伯接过竹简，细细查看后读道“今天下分崩，天子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自吾，蔡叔之后，则乃为社稷之安，清扫逆党，以奉天子。今破刘贼，平成周洛邑，盖起万军以告慰列祖列宗。臣自当奉还天子，以匡宗室。”

　　那祁伯吹干黑漆，这才将竹简奉于蔡人安手中。“好！安，此便交付于你！须快马加鞭。前往楚国。奉还天子，务必以王子朝之名，与楚子商谈出兵之事。我以定下訾邑，乃为会盟之所。切记，只须成。不允败！”姬则点了点头，奉上了收缴于刘无害的虎符印信，对着蔡人安施了一礼，看他登上戎车，向南远行。这才看着四下的甲士，冲着行官上士和行官帅一点头，那十方旌旗统统前倾，直指洛邑。

　　“发兵洛邑！扫清逆党！”姬则抽出佩刀，大喝一声“进发！剑指洛邑！”

　　遥望瀍水以西，那便是涧水了，急行七十里终于再见洛邑，城虽萧瑟，但不可否认。其城之雄伟，真当世罕见。金乌西垂，璀璨的日光让这城池映上了别样的金华。

　　“前方便是洛邑了，公子如何打算?”芈子郗站在姬则戎车左方，做了那车左。见城池坚固，这芈子郗不由得暗自迟疑。

　　“何惧之有?我等何军?王师也。自以王师而开城门。”姬则笑了笑，让军中打出了刘氏旌旗。趾高气昂的穿过东门前的瀍水，很快便进发至于洛邑城下。

　　“城下大军何处而来?”

　　城楼之上的两司马口气虽然强硬，但还是偷偷的吞了吞口水，左右之人能看得出他一脸惊慌的神色。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军就这样出现在了洛邑以东，自禀报于夏官司马后，仅仅让夏官府营之中的一个两官把守东门。

　　“瞎吗?我乃右官伯刘无害帐下中军虎贲帅伊祈晝！破贼而归！还不打开城门?”伊祈晝按着长剑看向城楼，那城上两司马定睛一看，真是伊祈晝，当下笑了笑道：“老将军！虽然在下真想打开城门，但……夏官有令，不敢不从啊。”

　　伊祈晝斑白的胡子像是立了起来一般，他指着那两司马喝道：“汝贼耶?王师得胜而不入，拒之门外。有何道理?定是此城沦落贼人之手！传我命令！准备攻城！入城勤王！”

　　那城上的两司马听到这话，当真汗如雨下。惶恐不已，当下拍着城垛喊道“老将军！切莫武断！真乃官长军令啊！罢了！我开城门，乃让将军与右官伯入那夏官府，与夏官司徒说去吧！”说着，便招呼左右甲士打开城门。

　　再城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等待这些开门甲士的不是伊祈晝，刘无害。而是早已等候的强弓硬弩。

　　“入成周！扫贼掳！匡扶社稷！”

　　伊祈晝抽出长剑，智慧者一队又一队甲士涌入城池之中。那城门之上的徒兵两司马吓得魂不附体，面见刀兵，纳头便拜。几个负隅顽抗之辈也被剑矢加身，倒地不起了。

　　现在，姬则再也没有当初进入洛邑之后的那种屈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即将被载入史册的激动与荣耀感。

　　“卯庆！汝带两官徒兵封查府库！把守秋官司寇府！不得有误！”姬则攥着刀柄又道“颜珂，鲁立，你二人分别以两官徒兵封刘府、夏官司马府，务必肃清。若有顽抗，格杀勿论！”

　　说罢，姬则又看向韩郦、乐平道“汝二人以四官徒兵以封洛邑城门，以今日起，只许进，不许出！违抗者拿下关押！不得有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须得姬则亲身前往了。姬则在戎车之上，遥望着那充满故事，又难以说清的洛邑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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