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元宵（十）

　　康承君于心不忍，已经想好了说辞为庶女开脱，奈何太皇太后不是精力充沛的老人家，半靠在软椅上，似乎叹了口气，将话语权让给了皇后：“今天的事儿，都怨哀家老了，不能亲自教养孩子……罢了，皇后啊，劳你费心，把这孩子带到你宫里去，替哀家约束几日吧。”

　　王氏刚要应答，太皇太后拿过拐杖，颤颤巍巍准备离席。帝后赶忙起来亲手搀扶，被太皇太后轻轻推辞，摆摆手道：“或许，太早给孩子们奉养，也会让他们沉迷享乐，忘记祖宗打江山的艰难，忘了百姓的疾苦……”

　　老祖宗的意思不言而喻，众人纷纷跪送，直到随侍的最后一个宫女消失在门后，青阳君主才敢挪动膝盖，继续朝皇帝求饶道：“皇祖父，孙女听了老祖宗的话，知道自己错了，孙女愿去皇祖母宫中受教，恳请您不要生孙女的气，以龙体为重。”

　　她看在眼中，崔贵妃就是以此安抚了震怒的皇帝，故而依样画葫芦，心想再加上舐犊之情，大抵可以让皇祖父将事情揭过，至于生母陈氏，等自己嫁个有力的夫家，为了皇室的面子，十有八九也可以被恩准回东宫。

　　青阳郡君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前提却得是皇帝买账。她哪里看得到，嫡母康氏面色如死灰，比发现陪嫁侍女背叛时还要难看；她的太子爹爹本来已经回到座位上，准备为妻子斟酒，表示东宫仍旧一团和睦，被女儿自以为是的举动搅局，也不能露出不满，手上动作还在继续，心里已经恨上了陈氏。

　　恩准她将女儿养在身边，倒是养出个祸患。太子犹记得陈氏刚入东宫，也是小家碧玉的性子，没有过争风惹事，不知怎地会养出这种女儿。

　　“青阳！住口。”太子妃低喝，示意侍女将郡君拉回来，又向帝后道：“父皇母后赎罪，这孩子许久没离开东宫，乍见了人，大约有些慌张，才闹出许多笑话。儿臣一定谨记教训，好生教导子女，往后再不会了。”

　　崔贵妃道：“太子妃仁厚，什么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咱们都听见了，郡君没教养好，是陈氏辜负皇恩。不过呢，郡君年纪还小，又是女儿，是娇客，性子要强些也无可厚非。青阳，别嫌本宫啰嗦，好好听你母亲和祖母的教导，给弟妹们做表率才是。”

　　含章宫与中宫明争暗斗，青阳郡君从小看在眼里，作为王皇后的亲孙女，她有自己的立场，被崔贵妃当众说教，她心里不畅快，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得微笑道谢：“娘娘教训得极是，青阳日后跟随皇祖母，自然用心学规矩，辨尊卑，不辜负了娘娘的期望。”

　　“尊卑”二字咬得很重，落在有心人耳中又是另一层意思。崔贵妃本已很久未作声，忽然来这么一出，连凌亦珩也略有不解。可当看到皇帝目光中明显表露处的不悦，三皇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不知该佩服母妃的手段，还是可怜侄女被人做了筏子。

　　“你老祖宗说得不错，孩子们生来养尊处优，竟然不知何为疾苦。”青阳郡君到底是长孙辈中最长，启仁皇帝疼过她，饶在此刻也没有冲她撒气，只是心平气和地向太子道：“你的女儿被生母耽误了，朕不会苛责。民间都说隔辈最亲，就将她送到皇后身边，去了郡君的封号，好好孝敬她皇祖母。”

　　凌蓉蓉保持着微笑的脸庞瞬间花容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康承君下意识想回护庶女，被身边的侍女死死拦住，不惜在她手臂掐了一把，才拦住主子跟着作死；太子反而十分镇定，将女儿拽起来，躬身长揖，谢皇帝恩典。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今日就与太子妃着手准备，将蓉蓉送去高阳宫，只是要叨扰母后了。”

　　王皇后淡淡道无妨，看向凌蓉蓉的眼神满是失望，又心疼自己的儿子。太子却坦然，身为东宫主人，皇帝最年长的儿子，他见识过很多风浪，也经历过很多次起伏。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从凌蓉蓉对六公主无礼的那一刻起，他早已料到会出祸事，皇帝当堂剥了凌蓉蓉的封号，反而是一种好的征兆，明面上对每个人都有了交代，那么东宫便不必担心，后面还有挥之不去的打压。

　　凌蓉蓉眼眶红红，她想故伎重施，以哭闹博取同情，可惜过了与天真烂漫相匹配的年纪，太子妃也不再与她好脸色，只消瞪眼就将庶女要撒泼的劲头堵了回去。六公主也安静了，低头品尝那壶佳丽酒，时不时瞥一眼凌蓉蓉，似乎在回味刚才发生的种种。

　　她未必有多么高兴，和小辈争气也让她自己失了尊重。她的生母窦采女一直在抹眼泪，这对母女在后宫没有度过一天舒心日子，即使今天结束，关于六公主的笑话也不会停止，上至妃嫔，下至奴才，有了茶余饭后的新话柄。

　　事已至此，人人都倒了胃口，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如同嚼蜡，坚持着上完了最后一道汤，启仁皇帝说几句压场面的话，便由王氏以夜晚难行为借口，匆匆宣布散席。

　　人很多，却走得鸦雀无声，凌亦珩在大殿门外听见嘈杂，原是东宫的人，女孩子的哭声尤为刺耳，夹杂着康氏在说些什么。方茹快步追过来，崔贵妃想留儿子回含章宫坐坐，被三皇子婉拒，道今日事出意外，还是快快离去的好。

　　他没有问八公主如何，因为晓得崔贵妃未必知情，徒增伤感。宫宴结束得潦草，外面正是最热闹的时辰，踏出宫门那一刻，连呼吸都显得格外畅快。

　　凌亦珩吩咐车夫走慢些，沿街看花灯，路过小摊还吃了碗馄饨，买了只样子新颖的戒指，等回到王府时，门口相对各挂着两串六角宫灯，最大的两只画的朱雀，其余是十二花神，下面都坠着小铃铛。小燕没有再在风里等着，下人说燕姑娘在厨房，给王爷熬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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