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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家事


  有的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有的人,也不是你不想见就见不到,比如马艳春。

  周序只在市政建设集团特种工程公司207室待了十三分钟,就被丁靖派去了工地。

  带周序去的,是另一个年轻人,朱伟桐,这是个胖乎乎的小伙子,三江建筑工程学院毕业,只比周序早来了三个月。

  俩人是坐公汽去的,在路上,朱伟桐告诉周序,特种工程公司,就是做预应力、打桩、深基坑、加固、爆破的事,剑走偏锋,听着吓人,其实没多少技术含量,你看几遍就会了。

  工地在高新开发区,有四栋厂房,屋面梁是预应力梁。

  周序看到工厂门口“三江建工”的牌子,心想,坏了,这是三江建工总承包的工程。逃跑是不可能了,只有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然后,他就迎面碰上了马艳春。

  马艳春戴着安全帽,穿着工装,未施粉黛,看着有些憔悴,与周序留在脑海里,一袭红色长裙,长发飘飘,翩然起舞的印象,实在是有些距离。

  周序很是惊讶,因为不久前才听马勇说过,她是在污水处理工地做资料员啊,怎么调到这里来了。

  但自己身边有人,马艳春身边也有人,哪里好开口问。

  二人擦肩而过,各自低头,形问陌路。

  “这个女的十年前一定沉过鱼落过雁,长得好有形啊,不对,她现在收拾收拾,穿个裙子,也照样艳惊四座。”朱伟桐回了三次头。

  周序没有说话,他一直担心还会碰到其他熟人,比如刘启明、黄野之流,如果真的遇见,那实在是有些尴尬。

  爱美的马艳春竟然没有化妆,视如生命的及腰长发也剪去大半,这说明她的境况不太好,不过,只要没下岗,就不到山穷水尽之时。

  项目部经理叫金元熙,三十来岁,职校毕业,他能在三江建工大清洗中幸存,还在这个八千万的工地当一把手,除了后台硬,真本事应该还是有的。

  金元熙对朱伟桐和周序说,一号厂房先起来,柱已浇好,马上要搞大梁了,预应力管子埋在梁里面,你们有什么要求?

  朱伟桐刚要说话,金元熙摆摆手,然后打了个电话:“祝海龙,你过来一下,把钢筋班、木工班的班头都叫来。”

  祝海龙,比周序晚一年进入三江建工,他是本地人,不住单身宿舍,所以和周序互不相识,周序长吐了口气,暗道:三江建工曾有一个师的兵力,但如今已十不存一,哪里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熟人。

  人到齐后,金元熙指着祝海龙道:“这是祝工,施工员,专和你们预应力对接,有事找他,他解决不了再找我。”

  朱伟桐打开图纸,指着那七条预应力梁道:“这几条大梁,高有一米八,宽有八百,里面设两束波纹管,波纹管里各有七根钢绞线,波纹管是曲线的,要在箍筋上焊支架定位,所以,大梁一侧模板不能封,封了就焊不成支架,大梁端头模板也不能封,因为要装锚垫板,等波纹管、锚垫板安装好后,才能封模板,再具体的,预应力施工方案上写得很详细。”

  从项目部出来,周序由衷的夸赞朱伟桐道:“你真是厉害,说得有条有理,又言简意赅,他们都听得直点头。”

  朱伟桐笑道:“预应力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国外多年前就有了应用,估计你大学里也学过,就那么一页纸。这东西,以前在桥梁,大型公共建筑行业用得最多,现在慢慢普及开了,一些跨度稍大点的粱都采用了这个技术,三江还算刚开始,北京、上海的设计院早就用得烂熟,告诉你,这也只是咱公司的第四个预应力工程。”

  因为来的时候是周序付的车费,下车后,朱伟桐抢着投了币。

  “周哥,你最好弄个手机,现在BP机都已淘汰了,那工地死老远的,就咱俩个人管,怕真有什么事联系不上。”分手前,朱伟桐这样说道。

  几万元大哥大,几千元中文BP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几百块的手机遍地都是,的确该买部手机了。

  问题是,周序身上根本没钱,他已接近赤贫状态,还不知明天的午餐在哪里。

  雪上加霜的是,母亲说要来看他,过两日就到。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后天周六,朱伟桐说工地最近没有事情,可以不用加班,这样就能去火车站接母亲。

  在出租屋里,得知于曼娣已不在人世,儿子又换了工作,却连顿吃饭的钱也没有时,母亲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失措,悲痛万分。

  相反,母亲很平静,眼睛里不起一丝波澜。

  “周序,这都不算事。我四二年出生,你爸三九年,我们所经历过的苦难,是你想像不到的。就拿你父亲说吧,他是地主的儿子,也曾风光过,但好景不长,亲生母亲去世后没一年,他就被后妈赶出了家门。”

  在周序的记忆里,父母还真没有向他忆苦思甜过,他们不善言辞,平淡如水,他们与人为善,乐于助人,他们会给遇见的每一个乞者施舍,会毫不犹豫的借钱给困境中的工友,尽管自己家也不宽裕。

  “那一年,你父亲才九岁,他沿路行乞,在很多好心人的关照下,完成了闯关东寻找伯父的任务。伯父家有五个小孩,活得也不容易,所以你父亲十三岁就参加了工作,学的是电工,年纪那么小,却要干很多大人也难以忍受的苦活累活。你爷爷因为是地主,被□□劳改,贪困交加死在农场,你父亲受到牵连,处境更加艰难,但难到什么程度,他连我也没有说,只听他朋友告诉我,最困难时,你父亲曾喝过一星期的稀粥,除此什么也没的吃,因为体力不支,他从电线杆上掉下来,差点没命。”

  周序想起父亲常年躬着的背,他曾问过,父亲说是早年受过小伤,现在看来,必定是那次摔下电线杆的影响,他突然觉得,父亲、母亲这四个字,从没有这样亲切,却又那样遥远。

  “你父亲好歹吃过几年饱饭,我们家不一样,世代贫农,真正的家徒四壁。你外公去世的早,你外婆独自一人,千辛万苦的拉扯我们兄妹三人,一家人常年忍饥挨饿,别说肉了,逢年过节能吃个油饼、炒鸡蛋都是奢侈的事,你外婆最后是活活累死的,那年我才十岁,你姨十三,你舅十五,没有办法,你舅去给人赶马车,你姨去作了童养媳,就这样,一家人才活了下来,你舅你姨还供我上了高中,我才有机会招工进城,认识你父亲。”

  母亲神色慈祥安宁,语气舒缓,像是在说一件非常非常平凡的事,而在周序听来,却是字字饱含着千斤苦难。

  “我知道了,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傻儿子,怎么能和妈用添麻烦三个子,能成一家人,是多大的缘分,这一世一定要珍惜,要不然,等到下回相聚,不知要过多少万年。”

  周序要带母亲去5A景点看看,母亲却说想逛逛商场,体会大城市最热闹的地方。

  在吴北省最大的三江世贸广场,母亲给周序买了几身衣服,几双鞋,周序开始说不要,母亲告诉他,饭可以不吃,但男人在外,不能丢了体面。

  又逛到新开的家乐福超市,母亲惊讶于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敞开的商品摆放模式,她对周序说,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超市门口,联通公司正在做活动,上号存话费送手机,母亲要给周序弄一个,周序坚决不同意。

  “我就算刘姥姥,也晓得现在没个手机,就是瞎子聋子,寸步难行,这事我说了算。”

  用去了七百元五十钱,崭新的诺基亚手机拿到手里,周序和母亲轮流抚摸着手机蓝色外壳,小心翼翼的,用心体验着那润泽光滑略带磨砂的手感,然后仔细看着说明书,终于朝黄洲县的家里拨出了第一个电话。

  母亲听了半天,不无遗憾的道:“没人接,老家伙不知跑哪里吹牛去了,星期天就不知道在家消停消停。”

  周序说,那就晚上再打,看着母亲,他心里又重新燃起了斗志,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争取早日在三江买房,把父母接过来享福。

  母亲走之前,给周序留了五千块钱,送母亲上火车的时候,周序又悄悄在母亲包里放回三千。

  有了斗志的周序,浑身便有了冲天的干劲,当丁靖问,有谁愿意住在工地时,周序自告奋勇应承下来。

  特种公司分为五个科室,一室做基坑支护,二室打桩,三室搞爆破,四室从事各种房屋纠偏加固,五室是新成立的,专攻预应力。

  丁靖曾在恒治集团三公司施工科任副科长,由于跟错了领导,站错了队,被贬到特种公司,因为在恒治集团领导眼里,特种公司就是搞偏门的,是冷宫,用来安置不听话的同志,尤为合适。

  预应力这个方向,丁靖作了很长时间研究,她发现,恒治集团在全国搞了很多大工程,但遇到预应力,总是分包给其他小公司做。

  丁靖对特种公司总经理雷常青说,预应力在公共建筑中,会有光明的前景,我们又背靠恒治这棵大树,不愁没有活干。

  雷常青也是个女同志,她爱人就是恒治集团技术老总,在特种公司,像她这样有身份的夫人还不少,没办法,对失宠的恒治人来说,特种公司是流放之地,但对她们这些夫人来讲,特种公司是安逸的疗养院。

  所以,很多恒治人都把特种公司叫贵妇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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