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低谷

　　李居正坐在吉普车中，没有了出城时的意气风发和渡过洛水时的志得意满，当时他的属下是一万多人的精兵，头顶着抗日英雄的光环，要实力有实力，要名誉有名誉。没有几天的功夫，他从人生的高峰跌至人生的低谷，“啪”地一声，如一个从文峰塔顶跌落进尘土中的珍珠，被尘埃遮盖住了所有的光芒。

　　“军长，您别失落，我们是在和日本鬼子的交战中受的损失，是为了抗日大局！”副官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安慰着李居正。

　　李居正心中清楚得很，自己这一次可要被蒋飞虎等人借机狠整一番了！名誉上那些还算是虚的，自己多年积累起来的一股势力，恐怕要受到不小的打击。

　　“你我知道是因为和日本鬼子血战，才落得如此下场！别人不知道呀！我们洛城的官场，从来不都是墙倒众人推？！锦上添花的人和落井下石的人一样多！”李居正活得明白，自己这次失势以后，会是个什么结局，实在不容乐观。

　　“军长，城内送来密信！”一名属下拦停了李居正的吉普车，将信从车窗处送到了副官的手中。

　　副官将密信交到李居正手中时，看到了李居正一张沮丧的脸，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几天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李居正，此刻胡子拉碴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

　　李居正展开信，见是苏三的亲笔，忙不迭地看了起来。苏三在信中向他描述了洛城被日军炮弹袭击后的惨状，以及她自己目前的情况，让他不要为他操心。据她的姐妹们从洛城上流社会收到的各种消息看，蒋飞虎成了本次日军袭击洛城的最大获益者，属下几个师长个个对他低眉顺眼、谄媚巴结，他整个人几乎处于癫狂状态。她在信后劝他暂时不要进入洛城，可以在城外作必要的修整，等养足了气力再回来，到时候一方面蒋飞虎的情绪会稳定下来，另一方面李居正的实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说起话来的分量自然会不一样。

　　“妇人之见！”李居正将信捏在手中，随后嚷道。这个时候，进入洛城的确有一定的风险，蒋飞虎一时激动，可以给他定个临阵脱逃的罪名，要了李居正的命都可以；但是这个时候也是一个大大的机遇期，在蒋飞虎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如果带领残兵逗留城外，蒋司令捏死自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可是进入城中，也有一个好处，便是蒋飞虎高高在上的时候，李居正将自己的身段放低，低到对方不屑于收拾自己的程度，就像上次一样。那时，蒋飞虎说不定会放了自己，而自己在正规军的序列内，在洛城之中，获得的发展机会也一定不一样！

　　“军长有什么指示！”副官在前排问道。从他的角度听来，李居正很不认可写信人的建议，但是他还不明白李居正的具体想法，所以要再仔细问一问。

　　“按原定计划，继续前进！”李居正轻描淡写地说道。原定计划是要将部队重新开进洛城，几天前铠甲鲜明的李局正部，现在已经成了灰头土脸的李居正残部，真是冰火两重天呀！

　　蒋飞虎痛快地同意李居正残部进入洛城，是李居正没有预料到的。当他带领手下的七千人开进洛城东门时，当然没有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欢呼雀跃，街上的老百姓，看到这帮衣着破烂、目光呆滞的军队，甚至于有些害怕，这些饿坏了的狼崽子们，在别的地方打了败仗，肚子里窝着火气，随时会把怒气撒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身上。

　　“军长！我们先去哪里？！”副官试探着问道，此时此刻，不要说军长李居正，即使他一个小小的副官，心里也觉得非常难受。

　　“警备司令部！多准备些金条！”李居正压抑地说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呀！”说完，他的嘴角竟挂上了笑容，这个笑容仿佛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李居正呀李居正！你虽然不能和民族英雄岳飞、文天祥相提并论，但是总算是为了国家民族吧，你出生入死的，比那帮只会打麻将、玩女人、溜须拍马的混蛋，不知道要强过多少倍！可是，他们高高在上，处处风光，利益占尽，你却偏偏落得个没头没脸！你图的是个什么呀？！有时候想想，你连那投降了日本鬼子的伪军都不如，李居正带出来的军队，战斗力虽然比不过日本鬼子，但是那些投奔了日本鬼子的伪军，有多少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可是他们现在也都是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的！

　　他不敢再往下想去，木村一郎那张脸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木村一郎的脸闪着光，照亮了一条通往投递叛国的路，“汉奸”两个字，在李居正的脑海中，如一颗炸弹，炸得他脑仁儿疼痛。

　　洛城警备司令部的大门外，李居正穿着一身肮脏的军装，胡子拉碴地出现在大门口。一个卫兵忙上前拦阻住他，厉声问道：“干什么的？！”

　　一旁一个认识李居正的卫兵，忙拉了拉那人的衣袖，低声说道：“这是李副军长！”卫兵又看了看李居正，发觉他的形象与大领导的出场情况完全不符，可能是其中的对比太过于明显吧。

　　“小兄弟!你不认识我？！”李居正笑盈盈地说道。

　　卫兵忙立正站好，行了一个礼。李居正伸手往他口袋里塞了一根金条，低声说道：“兄弟们买酒喝！”

　　宰相门房七品官，警备司令部的卫兵往往可以决定让谁进去，不让谁进去，权力也是很大的。李居正此时落魄，更要讨好了这些人。

　　随后进去的几道门岗，李居正都照例送了金条。金条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每当李居正将金条塞进卫兵的口袋里，他们都忙不迭地叫“李军长”，声音虽然低沉，但是有力，还充满了活力和尊敬，让人听了感觉很舒服，心底也多了一丝丝的安全感。

　　蒋飞虎正在小客厅里和两个师长打麻将，这次临时拉来一个守城的团长凑数，但是团长水平太差，几次下来，每次都坏了蒋飞虎的一手好牌.

　　“你娘的！不会打牌就不要出来吗？！”蒋飞虎骂道。此时，李居正已经来到了大客厅内，站在小客厅门外，没有蒋飞虎的召唤，他不敢进去。

　　下人提来一壶热水，准备往小客厅内送，李居正忙提了过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进了小客厅。

　　大家似乎只专心打麻将，谁也没有看到进屋来提着水壶倒水的人是国民革命军的中将副军长，其实，他们都在等着蒋飞虎发话呢，他没有一个相对明确的态度，谁敢多说一句呢？！

　　蒋飞虎“嘿嘿”一笑，说道：“李兄弟，能屈能伸，是个大丈夫！”

　　李居正一边往热水壶中倒水，一边陪着笑脸说道：“我给司令丢脸了，提水倒茶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能赎我犯下的罪呀！”

　　“你犯了什么罪？！”蒋飞虎打出一个三条，恶毒地问道。按照蒋飞虎气头上时的想法，李居正属于临阵逃脱，等同于卖国！蒋委员长让自己死守洛城，上将司令还没有逃，一个中将副军长居然先逃了，这太没有规矩了吧？！要逃也应该是让领导先逃嘛！如此，才能分清楚等级、看明白尊卑。

　　“我以一万多的兄弟去对抗日本鬼子十万精兵，虽有一片赤胆忠心，却变成了丧家之犬！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自不量力，不知深浅，辜负了领袖和蒋司令的厚恩呀！”李居正说前几句时，声调悲苦，好像被人抢走奶瓶的小孩子，说到后来，变得悲壮激扬，颇有些大丈夫、真英雄的气概！

　　蒋飞虎心中一震，照李居正说的，他不但没有罪，还是勇往直前杀敌报国的英雄！

　　“老弟！你呀，我还不了解你！”蒋飞虎笑着说道，“来来来！先打几圈儿再说！”

　　不怎么会打牌的团长很快变成了提壶倒水的小厮，李居正恭谨地坐下来，拉着一旁陪侍女人的手，感慨地说道：“没有蒋司令，我李居正怕是要死在日本鬼子的手中，哪里能享受这软玉温香呀！？”

　　“老弟过誉了！先打牌再说！”蒋飞虎等得有些不耐烦，手里捏着一个五万，催促道。

　　李居正抹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茬，憨笑道：“让我来陪司令好好打几圈儿！”他说着话，看了看刚才那个团长的牌，算是一把不错的牌。

　　李居正虽然不像蒋飞虎那样嗜好打麻将，但是也懂得麻将之中的奥秘。几圈儿打下来，蒋飞虎手中的牌越打越顺，而且还没有半点儿李居正有意为领导凑牌的痕迹。蒋飞虎怎么能不高兴呢？！

　　聪明人最喜欢的就是既能输送利益，又不露边际，还让人身心舒泰的人。蒋飞虎是个聪明人，李居正在牌桌上的手段，足以让聪明人喜欢上。

　　几天之后，重庆来电，表彰蒋飞虎在洛城保卫战中的突出贡献，并要求他按照战时实际情况，对所部进行奖惩。电文的后面付了一个密电，对李居正的表现进行了严厉批评，考虑到李居正是蒋委员长表彰过的抗日英雄，要求对李居正进行不公开地降级，建议降为少将旅长。

　　蒋飞虎手里拿着电文，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了李居正，说道：“老弟，你看看，我也给你尽力了，重庆那边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这个结果，竟然还是这样残酷！”

　　李居正恨得牙痒痒，脸上却不得不挂上感激的表情，激动地说道：“多谢司令！多谢司令！要不是司令，居正的脑袋恐怕都掉到地上多日了！”他说的是事情，曾几何时，蒋飞虎真的想过将他正法，只是考虑到他手下还有七千人的部队，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才饶过他一命。至于这封电文，完全是重庆方面根据他这个战区副司令长官的建议所拟定的。

　　“老弟，别灰心！只要跟着我好好干！中将军长的职务迟早还是你的！”蒋飞虎信誓旦旦地说道。

　　李居正看清了蒋飞虎的嘴脸，心中对他恨之入骨，就差掏出一把手枪，当场打他个满身窟窿了。可是面子上的事情，还要做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的上司，说道：“居正愿意追随司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蒋飞虎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经过两次打压加拉拢，李居正这头猛虎，应该被他训练得差不多了。只是，他没有看见对方怨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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