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2
杀人并不难，尤其是对小莫来说。
借剑杀人也能杀人。
借的是第三个人的剑。
他此时手中有剑，但眼中已经没有神。
变故突发，他没有想到自己出手的一剑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剑术高超。这一剑是他静心计算，出剑的角度、时机都算得刚好，这是他最为自信的一剑，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失手，更不会觉得自己会错手杀了胖子。
他当然有资格这样想。
如果江湖中“三山五剑”的第四剑对自己的剑术都没有自信，那江湖里就没有人有资格了。
三山是落霞山、北山、无稽山。
三座山依次从西边划过半个圆圈，算是将整个江湖囊括了进去。三山各有其门派，而门派之下也有小帮派依附。小帮派下面，还有这各自管辖的地盘。
所以“三山”二字，就等同于半个江湖。
五剑，自然就是其中的五个年轻剑客。半个江湖里能称得上名字的五个剑客，本事自然是不小的。
第四剑，也就是眼下的第三个人，叫做林未央。
他能被并称进去，是因为他的剑够直。
据传说，无论和谁决斗、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全力以赴，绝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只要出剑，就是直接杀死对手。
在这样的江湖里，他能活到今天，足以看出他的本事。
但现在，他也败在小莫一掌之下。
林未央是一名剑客。起初他执剑，是为了不受人欺负。后来没人敢欺负他了，他就开始看不惯有人被欺负。再后来，也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欺负人。
林未央觉得做到这里也足够了。
但很多人不这样想。
林未央很不理解，那些败在自己剑下的人为什么还有脸面说自己。他们连自己手上的剑都断了，嘴还是那么硬。他们说自己剑术并不高明，说自己性子太古怪而配不上五剑的名气。
他们说就算自己赢了他们，自己也永远赢不了一个人。
现在这个人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剑路，一掌就破了自己的剑术。
林未央才明白那些人好像说的也不是一点都不对。
他知道自己确实败了。
片刻之前，走进当铺的是三个人。现在三个人一伤、一死、一败。
造成这个局面的人，只是想拿一柄剑换一点钱而已。
小莫收回了出掌的右手，又拿起桌子上的酒坛子。他的左手刚刚被刺穿，伤口甚至还没有停止流血，喝酒会让他的伤更难愈合，但他却迫不及待地又要喝。
林未央拔出了插在胖子后心的剑，手上颤抖着，将剑上沾的血滴甩在了当铺的地板上。
当铺老板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他只想让眼前的人都出去，自己好赶快收拾东西跑路，从此远离繁华街市，远离江湖任何恩怨，再也不要遇上这类事情。
只是他现在确实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更何况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第二批人到了。
林未央自然知道这些，他立刻收了剑，全然不顾尚未流淌干净的血迹，急忙忙地插回那错金嵌珠的宝贝剑鞘里。然后他便立刻绕到大堂后面，纵身从另一个方向的窗户跳了出去。
叶广在角落里捂着手腕，牙齿仅仅地咬着嘴唇，眼睛也盯着镇定自若的小莫，说不出的憎恨。
他没想过小莫只是来做个再普通不过的生意。虽然小莫一招之下断了他的手腕经脉，让他终生右手不能再使剑，可毕竟也是他先出手要杀小莫。只是叶广这类人，大概是不看道理，只看结果的。结果是自己废掉了，那让自己废掉的一定是恶人。
他寄希望于第二批人能杀了小莫，叶广一定要眼看着这个江湖闻名的杀手死在这里。这样，他的心里才会痛快。
第二批人进来了。
当铺不大的门槛上又踏过了三个人，两个紧身劲装的持刀护卫，一个面色红光的商人。
韩富贵穿着一身大黄色的锦绣衣袍，左手戴着青色的翠玉扳指，右手还盘着一对铁皮核桃。那核桃不是这种核桃寻常的颜色，而是早已被这一只大手盘玩得深红泛黑。要么是这核桃被盘的时间够久，要么是盘这对核桃的手够有本事。
韩富贵当然是后者。
铁皮核桃能叫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他的皮够硬够厚。韩富贵一只手能把铁皮核桃盘成这样，说明他的手更硬。
但现在他来到当铺里，却不是打算用这双够硬的手，而是用银子。
能用银子的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用手呢？
韩富贵很富贵，所以他也喜欢用银子解决事情。
“我听说小莫先生要当剑？”韩富贵嘴角挂着商人市侩的笑容，“不知道小莫先生遇到了什么困难？既然我韩富贵知道了，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小莫年纪不大，更不可能会比韩富贵老，但韩富贵还是管小莫叫先生。
韩富贵当然不是有那么折服于小莫，他只是习惯性地巴结一下。
说话又不会掉两斤肉，还能多一分买卖成功的打算。韩富贵觉得这种面子矮一截不算什么，毕竟银子比面子重要多了。
小莫搁下终于空了的酒坛子，淡淡道：“我没有什么困难，你也管不了我的事情。这把剑就在这，你能出多少银子？”
韩富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不经意地扫过当铺堂里的一切，而后视线又从桌上的宝剑和桌边坐着的小莫身上掠过。他扯了扯嘴角，笑着开口道：“小莫先生当剑，咱们富贵商会自然能收下。只是……不知道小莫先生做不做得了这把剑的主？”
小莫偏过头，看着韩富贵道：“你觉得我没资格？”
“不敢，不敢。”韩富贵陪着笑，但心里怎样想，谁又知道呢。
小莫扭回头，伸手将桌子上的宝剑拿到了面前。
方才三个人进来，险些就害了小莫的性命，但小莫连自己的剑都没有拔出来，就已经料理了他们三个。
不是小莫自负，而是他觉得如果出剑杀人，这剑沾了血，就卖不好价钱了。
“江湖流传这把剑威力无比，出鞘之时又如天雷滚滚，是摘星楼最强的兵刃。你觉得我做不了这剑的主，无非是觉得摘星楼的本事比我小莫的本事大。”
韩富贵感觉手上的核桃重了一些，盘玩的速度也略微缓了缓。
话音未落，小莫已经抽出长剑。
冷冽的剑光如同秋雨，却是细细无声。
【雷】出鞘，其实并没有什么雷声。
“江湖流传的事情，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清楚。”小莫看着【雷】说道，“人人都觉得这把剑是摘星楼的东西。可是在我的眼里，他并不是一个东西。”
小莫要说的自然不是“它是我的朋友”之类的矫情话。
杀手从不说矫情话。
“剑身是紫电陨石铁铸造而成的。这块陨石铁是镇远镖局一趟货物的押尾，摘星楼接了任务要劫这趟镖，是我去的。‘金刀子’何盏的右手就是我切下来的。这剑身，算是我的东西。
剑柄是用凤栖梧桐木做的。梧桐木很多，但凤栖的很少。东极的岛上倒是有，只是偌大的岛屿，每隔十五年，才能有一棵树获得神鸟降临。守护岛屿的家族，有六个人死在我的剑下。这剑柄，也算是我的东西。
材料都是我弄来的，摘星楼只是付了铸剑师傅的工钱。”
小莫顿了顿，又继续道：“可这工钱也不过一两银子，我都觉得给的太少了。换我我肯定是不愿意的。但那个铸剑师傅愿意得很，因为他一家老小都在摘星楼手上，所以哪怕只给一两银子，他也愿意干这个活计。
可是他愿意了，摘星楼并不是很愿意。所以给这把剑开锋的，就是铸剑师傅的血。”
韩富贵的边角开始微微渗出冷汗，脸上还是努力地堆着笑容。
小莫哼了一声：“我说这些不是来吓唬你。摘星楼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做的，你应该也知道。我只想说，江湖人人觉得【雷】是摘星楼的利剑，只是碰巧给我用用而已，可实际上，这剑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你说，我做不做得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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