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金七公子

　　昭阳没有接应到金戈云，只听天牢方向一片喊杀声，潜入内围，正听见余铁庵大声地命令部下搜索戒严，想金戈云必是顺利逃脱，这才放心回了客栈。

　　客栈处在京城繁华地段，但因今年初刚出过一宗命案，死者是当朝太后的亲侄子，身份显贵，因此案子办得极是轰动瞩目，客栈生意也为此牵累，虽时隔半年，依旧门庭冷落。

　　客栈建造有日，不似一般南方建筑，呈一个闭合的回字形，因西晒严重，靠近西侧的房屋种了一排高大的桑树，枝叶浓密，树干粗壮，其余三侧地形开阔，居高处一览无余。金戈云多年的习惯，选择住所不仅要便于隐匿行踪，更能随时洞察敌情，这格局甚合她意。加上住客稀少，主仆两人来到建康，昼伏夜出，也并未惹人注意。

　　然而今日昭阳却察出有异样。东侧二楼几间房隐约亮着灯光，此事原本也不奇，奇就奇在现在是四更，亮灯的房间原先是空房，显然是深夜投栈，昭阳提高了警惕，放轻脚步向亮灯的房间挪去。过了许久，听见“吱呀”一声，中间一间房房门打开，灯光如水写出，一长发及腰的女子，端着一盆水，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昭阳差点叫出声来，强自忍住，见那女子端着一盆水，伸手往下一泼，又一瘸一拐地进了旁边的房间。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不出所料，房间里应该躺着一个重伤的病人。虽然灯光只有一线，且十分微弱，但昭阳可以肯定，刚才那女子就是昭晖。但是她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她照顾的那个重伤病人又是谁？

　　门合上以后，又恢复到之前的寂静。昭阳正打算上前探个究竟，忽觉背后一寒，峨眉刺尖已抵在了后心窝，昭晖的声音自背后冷冷传来：“别动。”

　　昭阳激动得声音都发了颤，道：“昭晖，是我，我是昭阳。”

　　那峨眉刺停了一会，慢慢地拿开。

　　昭阳转过身，只见昭晖一头长发披散着，衣衫破损，竟比起那一日分别的情形还要上狼狈几分。下巴上一道伤痕，贯穿脖子一直长划到颈窝，分外地触目惊心。昭阳一步上前，抓住她眼泪频落：“昭晖，你这是怎么了？”

　　昭晖虽然性子张扬，但有时情绪反而更不外露一些，看到昭阳，并未显得格外激动，只是道：“真的是你啊昭阳。”

　　眉尖抽了一下，昭阳这才意识到自己抓到了她胳膊上的伤口，急忙撒手，看她累累伤痕，眼泪落得更急，道：“你究竟怎么了，昭晖，你怎么会弄成这样？你跟谁一起来的，是圣主吗，他也受伤了？”

　　昭晖摇了摇头，分外疲惫的模样，道：“你知道吗，昭阳？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有多狠心。我看到金渭来那不管不顾的疯样子，心里真难过，他们本是亲兄弟，是一样的性子。从前我不懂，但她应该知道的呀，她只知道自己苦，为什么从来就不肯体谅别人呢？”

　　昭阳一头雾水，却又隐约明白了一些，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昭晖往后面退了几步，靠在背后的廊柱上，缓缓道：“我们到京都出任务，本来已经安全撤离，但玉仙红不知道为什么抓了常素衣，七公子背着瞿长老潜回到城里，等我们发现跟过来，穆沧平的人也发现了他。十几个手下，为了保护他跟那个丫头片子，全都死了，只剩下我跟瞿长老。”

　　她口中的七公子，自然是金渭来。只是臭名昭著的金家七少，竟是个甘为红颜的情种，着实让人意外了。

　　昭晖苦笑了一下，道：“不相信吧？瞿涯骂他自私没出息，是什么狠话都说尽了。但是我佩服他，一个男人，要是连这点血性都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看着前方，有少见的惆怅跟暗淡。

　　昭阳问道：“穆沧平的人，现在还在追杀你们？”

　　昭晖道：“缠得跟狗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你现在已经不是禅宫人，最好躲得远一点。”她疲软地靠在柱子上，累极，问道：“她呢？你们现在不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吗，怎么又跑到这是非之地来了？”

　　主仆十载，到现在竟演变成这等情形。昭阳心中黯然，道：“方公子出了事，姑娘正在找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昭晖显然知道方君与的事，冷笑一声，不无嘲讽：“我当她心心念念只知道她那个常公子，原来还是个有心肠的。”

　　昭阳斥了一声“昭晖”，面有薄怒，昭晖这才止了声，叹了一口气，道：“我虽然没你心思细，姐妹一场，你想什么我还是知道的。那方君与白白生了一副好皮相，也是个死心眼的人。你别再为他花费心思。”

　　她还跟从前一样，说起话来咄咄逼人，但神情疲惫，早没了那股咄咄气势，昭阳道：“你等我一下。”跑着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一个包袱过来，里面装了各色瓷瓶，任一小瓶，都是世人眼里千金难求的灵药。

　　昭晖何等聪明的人，冷冷地瞥了一眼，道：“常千佛的东西，我不要。”

　　昭阳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从包袱里掏出两三个瓷瓶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意气用事，七公子是圣主的亲弟弟，也是大半个主子，你难道真的想让他陈尸在此地吗？”

　　见她脸色和缓了一些，这才上前，将药瓶硬往她手里塞，嘱咐道：“蓝色外敷，白色内服，一天只需要一次，红色的是护心丹，危急关头可以吃一粒。”正说着，面前人影一闪，瞿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走廊上，昭晖脸一冷，自然是不能不收了，一甩手挣开她的束缚，握着药瓶，一瘸一拐地向金谓来房间走去。

　　昭阳松了口气，在她身后叫道：“你今夜安心睡，我帮你守着，你自己也不要忘了涂药。”

　　昭晖不停也不说话，只有瞿涯看见她瞪着的一双眼，终有两滴泪落了下来，只是昭阳看不见，她一转身，拐进了金渭来的房间，瞿涯也看不见了。

　　风清露冷，昭阳倚着栏杆，独自坐到了天明。刚刚回房间，就听见有人敲门，笃笃两声，隔了许久，才又响了一下。

　　昭阳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软剑，上前一拉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梳双辫的姑娘，圆脸长睫，怀抱一只雪白的貂儿，目光怯怯地站在门口。

　　那姑娘看着她，卷翘的睫毛颤颤地抖动着，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轻声问道：“请问，你是昭阳姑娘吗？”

　　昭阳愣了一愣，约摸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果然听那女子道：“我是常素衣，我哥哥——”她提到常千佛，嘴一瘪，将要哭出来的样子，咬了咬牙，又道：“我哥哥，他是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昭阳把她领进屋，她却不肯坐，只抱着那貂儿掉眼泪，听常千佛没来，眼泪掉得更凶，昭阳叹了口气，心想这真是个水做的姑娘。

　　素衣哭了一会，大概意识到昭阳真的没骗她，抽抽搭搭又问：“那她呢，云姑娘她有没有来？”

　　昭阳也不瞒她，道：“云姑娘去找方公子了，还没回来。”

　　素衣踟蹰了一会，又问：“云姑娘，她同方公子是不是很要好？”

　　昭阳心中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道：“姑娘跟方公子就像亲兄妹一样，比亲兄妹还亲。”

　　素衣点了点头，抬头往门窗处看，目光里有恐惧之意，昭阳看出她的不安，走到门窗处查看一遍，折回到她身边，道：“外面没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素衣点头，往前凑了一步，到底是陌生人，本能地不敢靠得太紧，小声道：“我知道方公子在哪里。”

　　昭阳心中一凛，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就要从膛中跳出来，直直地看着她，素衣的声音压得更低，道：“你出了城往南边走，有一片木芙蓉花林，方公子就在那里。”

　　她对昭阳是有惧意的，说完便往后退了一步步，面有愧色道：“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阿雪，阿雪它的鼻子坏了……”她低下头，眼泪啪地一声滴到貂儿雪白的毛身上：“……是我把它的鼻子弄坏了。”

　　那貂儿似有感应，在她臂弯里拱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素衣表情更是难过，抱着貂儿一言不发地掉眼泪。昭阳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也不忍，想来她被玉仙红抓到，担心貂儿泄露方君与的行踪，才狠心坏了它的鼻子，对她这么个柔弱善良的小姑娘来说，也真是不容易，当下感激道：“我替我们家姑娘，还有方公子谢过常小姐了。”

　　说着就要拜，素衣连忙来扶她，道：“你让云姑娘一定要去救他。玉仙红带了好多人，她还骗我说她不会伤害方公子，可我听她跟别人不是这么说的。”

　　昭阳道：“你放心，姑娘一定会去救他的。”问道：“你来建康，也是找方公子的吗？”

　　素衣眼泪汪汪，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哭起来：“我不去找他了。金渭来快要死了，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昭阳跟着金戈云，习惯了她凡事不惊不怪的样子，乍见素衣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素衣哭了一会，终于抽抽搭搭地停下来：“我们买不到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你给昭晖姐姐的药，他吃了很管用。昭晖姐姐说他已经醒过来了，可是瞿涯…瞿涯，我一会再去看她。”

　　昭阳看她又怕又委屈的模样，想来因为此事，瞿涯没少给她脸色看。问道：“瞿涯不让你见他是吗？”

　　素衣点了点头。

　　昭阳道：“他也是为你好，你留在这里，很不安全。这里有没有常家的医坊，我先送你去那里躲一躲，等金渭来安全了，你再去找他？”

　　素衣摇头道：“我不知道。万一我走了，没有人跟他说话，他真的睡过去了怎么办？”

　　昭阳叹了口气，还想要劝她，素衣道：“我知道，我不会拖累他的，要是那些坏人又来了，我就拿刀刺他们。昭晖姐姐教过我怎么杀人。”

　　她说杀人两个字时，显然还有怯意，但语气笃笃，一副不容人质疑的样子，昭阳看着这个柔软无害，却在努力成长的小姑娘，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素衣止住眼泪，又问：“我哥哥什么时候来？他跟云姑娘是不是吵架了？”

　　昭阳道：“他们没有吵架。你哥哥去办一件事情，很快就来了。”

　　素衣道：“你能不能帮我告诉我哥哥，我很想他，我给他酿了梅子酒，他要是想喝的话，就回常家堡里去拿，爷爷和凌叔叔也很想他。”又道：“你让云姑娘一定要小心玉仙红。”

　　见她点头，这才放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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