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李无欲从房间里走出，他的衣服穿得很整齐，仿佛刚才在房里与青禾没有任何争执。他走得不快，不浪费一丝一毫多余力气在走路上，姿态懒散，腰带上挂的宫绦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晃动，显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仪态都完美无缺，永远那么迷人，那么风度翩翩。

　　他一走出来，龟奴打手自动靠在他前面，形成人墙保护他。他是皇子，身份摆在这，他出了一点事，这里没几个人能活着。

　　李无欲站在有顶棚的长廊里，望着不远处暴露在大雨中的青禾，对燕子楼的老鸨道：“去叫血杀会的人过来。”

　　雨被长廊的棚顶挡住，没有一丝落在他身上，他站在那，就像站在圈子外，与院子里淋雨的一众人等，截然不同。

　　老鸨得令，飞速去叫，几个起落就没影了，轻功不错。燕子楼果然藏龙卧虎，连老鸨的身份都不简单。

　　越来越多的人向此处涌来。

　　一层层人墙排在李无欲面前，在正中留出一个空隙，他方圆一米的距离没有人敢靠近。

　　“杨御！通知忠勇侯，叫他过来。”

　　立即有一个高个子从人群中钻出，施礼后欲领命而去，又被叫住，“等一下，告诉忠勇侯鬼将有问题，龙戟还活着，叫忠勇侯快点，燕子楼没什么防卫力量。”

　　叫做杨御的手下走了。

　　“拿我的剑来。”

　　一个矮个子跑出院去。

　　“去调攻城弩，若无攻城弩，调弓箭手。”

　　立即有人再跑出去。

　　一项项命令发出，不时有人领命而去。

　　龙戟和青禾丝毫不受影响，他们就当没有李无欲这个人一样。

　　龙戟脱下自己的红色大氅，围住青禾，把她全身遮得严严实实。

　　他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青禾注意到龙戟穿的是金光铠：“你不是从来不穿它吗？”

　　“今天一定要穿，不是你要求的吗？”

　　青禾奇怪：“我什么时候要求了？”

　　“是你跟我说，你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盖世英雄？什么盖世英雄？我什么时候说过？

　　“有一天他会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

　　咦，这台词怎么有点熟？

　　“身披金甲圣衣……”

　　青禾想起来了，这是大话西游。

　　“驾着……驾着什么云来着？”

　　“七彩祥云。”

　　青禾喃喃提醒。

　　“对，驾着七彩祥云，来嫁给你。”

　　“来娶我！”青禾笑了出来，捶他一拳，“还取笑我女扮男装的事呢。”

　　她早没什么力气，拳头捶在身上就跟蚊子叮似的，龙戟更加心酸，握住她的手，摩挲着，感觉到她的手里布满茧子，全是当兵一年多磨出来的。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把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七彩祥云没有，金甲圣衣还是有一套的。”

　　“干嘛记那么清楚，我当初只是随口一说，我在开玩笑啦。”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的，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去做。”龙戟松开她的手，改为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认认真真对她道，“你看，我今天穿了你最喜欢的金光铠，我才发现这套铠甲真挺好看的。你曾经跟我说过不打仗了你就成亲生子隐居山野过神仙般的日子，你还说你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你，我一直记得。穆青禾，我在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斗嘴，我凡事让着你宠着你，我要让你开开心心嫁给我，我们俩个从此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青禾一瞬间泪如雨下。

　　满腔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是一个从来不哭的人，她穿到另一个世界都没哭过，在这一刻她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就让我哭这一次吧。

　　“你干嘛这么幼稚这么孩子气啊……”青禾流着泪，抽抽搭搭说道，“明知道那是假的，你以为你穿了金光铠就是至尊宝啊，你连至尊宝是谁都不知道还假扮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油嘴滑舌了，当初我讲至尊宝和紫霞的故事，快听睡着的那个人是谁啊……你混蛋！”去捶他的胸膛，“害我哭得止不住了，混蛋……”

　　龙戟一把搂住她，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看青禾恢复了往日张牙舞爪的样子，稍稍放了心。

　　抬眼，对上站在对面的李无欲。

　　龙戟歪起一边嘴角，冷冷一笑。

　　面对挑衅，李无欲只觉得怒火刹那涌上头顶。

　　下人正好把李无欲的剑取来，李无欲接过，“呛啷”一声拔/出佩剑，指向龙戟。

　　龙戟毫无惧色，亦无回应动作。

　　青禾听到拔剑的声音，抹一下眼泪，抬头去看李无欲，眼里现出恶心和惧怕的神色。

　　龙戟冲李无欲努努嘴：“就是那个家伙欺负你的？”

　　青禾撒娇撒得理所当然：“嗯！他欺负我，你去给我杀了他。”她其实也是会撒娇的人。

　　“好。”龙戟是个实心眼的，才不管是不是撒娇，媳妇吩咐了，男人就要干。推开青禾，就要拔出腰间的厚背刀。

　　青禾没想到龙戟真要上，她看出龙戟受了伤，不想他再有危险，李无欲的功夫她领教过，虽说是自己中蛊实力大减，但李无欲的身手绝对不简单，显是经过名家调/教，忙道：“其实他也没真欺负到我。”对龙戟咬耳朵，“你来得很及时，我还是你的人……”

　　龙戟道：“你就算真被人欺负了去，我也会娶你，区别只在于，你要是没被欺负呢，我就杀他一个，被欺负了呢……”

　　“被欺负了怎样？”

　　“被欺负了，我杀他全家，鸡犬不留。”

　　龙戟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帅呆了，把青禾帅得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想起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问道：

　　“他全家？他老爹是皇帝呀！”

　　“那你说杀不杀？”

　　“当然不能杀。”

　　“好，听你的，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龙戟把青禾拨到身后去，自己挡在她身前，面对李无欲，仍在对青禾柔声说话，“我这样乖不乖？”

　　“乖死了，你也早这么乖就好了。”

　　青禾又哭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这么好哭的女人。

　　当初妈妈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坚强一点都不可爱，将来怎么会有男人喜欢你，妈妈说你要是有难事就哭出来发泄，哭泣是女孩子的专利，你哭了男人才会来哄你。青禾认为哭是懦弱的表现，从来不哭。

　　女人哭是因为哭了有人疼，青禾父母双亡，哭给谁看？

　　现在青禾知道有人疼的滋味了。

　　所以青禾就喜欢哭了。

　　“别哭，我龙戟看上的女人，可不是个哭泣包。”龙戟蹲下，“上来。”

　　青禾也不问什么，听话地自己用手背擦干眼泪，费力地爬上龙戟的背。

　　龙戟把带来的海晏河清剑递给青禾。

　　青禾接过，手一沉，木剑差点掉下去，想不到身体虚弱到这种程度。想起李无欲说的如果不与人交/欢她活不过三个时辰，就算这次与人交/欢暂时压住了蛊毒，中了魅欲蛊的人也活不过三十岁，不由得心里发慌。不过也不必考虑这么多，如果逃不出去，立刻就会死了，还想以后干什么。

　　想对龙戟说魅欲蛊的事，考虑到龙戟即将经历生死之战，说了会影响他的心情，便闭了嘴。她完完全全以龙戟的安全为首要，自己所有事都可以往后推。

　　又想，死就死了，至少是跟龙戟死在一起的。

　　一想到龙戟就在身边，立刻觉得什么都不怕，死都是一种甜蜜。

　　龙戟把海晏河清剑又拿回来，把左臂上的红巾解下来，向后递，“两手挽住我的脖子，用红巾绑住双手，免得一会掉下去。”龙戟怕她没力气连趴在背上都做不到，方才这样说道。青禾发现龙戟也有细心的一面，心里既羞且喜。

　　越接触越觉得他好。越觉得他好，越想哭。龙戟没来，自己一个人也挺得住，独自面对待李无欲时，一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会假装顺从实则想刺瞎他双眼逃跑，总之什么计策都使得出。龙戟来了，一下就弱了，趴在他背上觉得那么安全，什么都不想干，想把一切都交给他，把处/子之身交给他，把性命交给他，把担子交给他。他说往东就往东，他说往西就往西，他如果说咱们去地狱吧，自己都屁颠屁颠跟着去。

　　刀山火海也敢一往无前。

　　只要这个人在。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所追求的，只不过是一个能够义无反顾追随的人罢了。

　　可怜自己才看清心底最渴望的东西，也好在这时看清，还不算晚。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青禾趴在龙戟的背上，把鼻涕眼泪一股脑都蹭在他身上，蹭得特别高兴，而且觉得蹭谁身上都不对，就应该蹭他身上。最好白首不相离的时候，还能趴在他背上蹭鼻涕眼泪。“我以后也像三爷和军师他们那样，叫你阿戟好不好？”

　　“傻仔啊你，你叫什么我会说不行啊？还用问？”

　　青禾趴在他背上，从胸背间听龙戟的声音，跟空气里传播过来的，很不一样。

　　“阿戟，只来了你一个人吗？你有把握吗？外面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会什么血杀会啊飞鹰会啊都来了，听说还要调弓箭手，那时候咱们怎么办啊？”

　　“你怕死吗？”龙戟问。

　　青禾仔细想了想，她上辈子就不怕死，穿到这，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死了也就死了，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与死相比，痛苦地活着反而更难，因此她坚定地说道：“我怕不能与你同死。”

　　龙戟闻言，哈哈大笑，向前一步，冲着一个打手，转过头。

　　那人本来就紧张，见龙戟冲自己过来，吓得挥舞着刀就砍了一下。

　　龙戟抽刀斜斩，后发先至，刀光连成一片，青禾只觉眼前一花，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咚”地一声砸在地上之后，无头的身躯里才喷出鲜血，可见这一刀之快。

　　鲜血喷溅的情景不仅没有吓到敌人，反而激发了敌人的凶性，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余人呐喊一声，一起攻了过来。

　　龙戟还能好整以暇地对背上的人说话。

　　“东戎有俩个‘第一’你知道吗？一个是李无欲，东戎第一美男子，他们都说那叫一个文武双全，俊美无俦，礼乐射御书数，无所不精，你见过了，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青禾紧紧搂着龙戟的脖子，尽量使自己不会影响龙戟的动作。

　　一把刀、一条鞭、一把剑一起攻来，龙戟右手拿白丁送的厚背刀，左手拿海晏河清剑，右手刀斜斜一挑，挑着刀和剑，左手木剑一搅，搅乱那条鞭，双手同时发力，三个人的兵刃皆拿捏不住，虎口震裂，惨叫着倒下。

　　龙戟跨过三人，迈步向前，右腿踢飞一个从身后偷袭的，掌中刀从上到下直劈面前之人，那人忙将双刀交叉相迎。龙戟的刀劈在双刀之间，“当！”，兵器相交声响天彻地，双刀从中断裂，那人脑门正中现出红线，他被劈得跪在地上，死不瞑目。龙戟踢飞他的尸身，走过去，将刀从左向右挥过，使了一招“横扫千军”，伴随着“哎呦哎呦”的呼痛声，又有四人倒下。

　　转瞬之间，杀伤八人。

　　青禾看呆了。

　　之前龙戟与自己试招，没见他这么厉害，难道是他一直以来都让着自己？

　　“你跟我切磋时留手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我靠！”

　　青禾的夸奖让龙戟很高兴，得意洋洋笑道：“你知道咱们龙家军功夫最好的除了三爷就是冯长陵，但你一定不知道我十三岁就可以抵挡三爷和冯将军合击了，还是在我两天没吃饱饭的情况下——军师说，我是天才。”

　　面前又一人攻至，此人身法鬼魅，行动迅速，看出龙戟背着一个人，仗着自己轻功高绝，专往龙戟背后招呼。

　　青禾提醒：“小心。”

　　“雕虫小技。”龙戟连鄙视都懒得，“弄这些啥用。”话没说完，剑已出手，在重重幻影中，木剑“噗”一下准确无误刺中那人胸膛，比铁剑刺得还轻松。

　　青禾看得心旷神怡，一时连危险都忘却了，想起之前龙戟的话没说完，“你刚才说俩个‘第一’，还有一个‘第一’是什么？”

　　“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啊。”

　　龙戟嘿嘿一笑。

　　暗夜，大雨，重重包围之中，龙戟双眸亮如晨星。

　　“你见过了东戎第一美男子，不怎么样，今天我让你见识一下，”龙戟又一刀砍过去，激起漫天血雨，狂笑道，“哈哈哈！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东戎第一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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