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青禾的态度让人挑不出毛病，陆季忠把矛头指向龙戟，“义勇君认为如何才能得到莫离剑？”
龙戟是个直肠子，想到就说：“末将认为传说只是传说，如果剑内真的另有乾坤，这么多年西岚会参不透？大家都在抢，我们要花大力气才能得到，根本得不偿失。既然是西岚国的东西，给他们就是了，何必像强盗一样去抢一个或许没用的东西？”
这话说得很真诚，但是让人不舒服。有些话，越真，越让人不舒服。
青禾一听龙戟说了这番话，心道不好，立马精神了，悄悄扯龙戟的袖子。
龙戟自从得知青禾是女子之后，就一直不大敢看她，在公开场合就怕谁认为他和青禾“太熟”，赶紧挥开，正襟危坐，一本正经。
龙戟不明白政/治这东西就怕说真话，他从小到大开的会还是没有青禾多，不知道开会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龙三爷想替龙戟打个圆场，陆季忠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道：“君上这话是在质疑陛下的决策么？还是说，你其实只是怕了？”
龙戟最受不得激：“谁怕了？”
“总听人说龙戟勇猛无敌，什么东戎第一勇士，眼下却不敢夺剑，还不是怕了？”
龙戟怒道：“龙某这辈子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那你敢不敢跟我签下军令状保证你一定会夺回莫离剑？”
“有何不敢？”
龙三爷、青禾和顾敬法一齐喝道：“龙戟！”
却已晚了。
陆季忠道：“定国公切勿阻止，君上言出必行，必不会食言而肥，在皇上面前犯下欺君之罪。”转头向皇上打了个眼色。
皇帝道：“来人。”
小太监迅速送上笔墨纸砚，竟像是早准备好的一样。
陆季忠亲自执笔写下军令状，命人呈给龙戟。
青禾和龙三爷、顾敬法互相对视一眼，明白了，这是陆季忠设下的圈套，立了军令状，如果夺不到宝剑，龙戟就要赔命。陆季忠一开始就不是想要莫离剑，他想要的是龙戟这条命。
龙戟骑虎难下，后悔也晚了，再说龙戟做事有个特点，那就是不论对错，绝不后悔。
拿笔就要签字画押。
龙三爷做最后的努力：“启奏皇上……”
皇帝不悦打断：“定国公勿再多言，这是忠勇侯与义勇君两人之间的军令状，与他人无干。”
龙三爷茫然地站在那，眼睁睁看着明晃晃摆在台面上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阴谋，没法揭穿，眼睁睁看着龙戟签下军令状而无力阻止，龙三爷的眼神渐渐蒙上一层迷雾，平日里总是精光四射的一双眸子，变得昏暗起来。
他早该知道这一切。
陆季忠与自己势如水火，当然要想方设法削弱自己身边的力量。
龙戟对自己最忠心不二，是手下头号大将，龙家军的接班人，想斗垮龙三爷，就要先杀龙戟。
自己背后是千千万万同生共死的龙家军兄弟，陆季忠背后是一个人，这一个人已经足够，因为这个人就是只爱美人美酒诗词歌赋，不爱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皇帝，他早该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敢去想，不能去想。
龙三爷忽地笑了笑：“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估计不是什么好话，不想听。陆季忠得意笑道：“本侯却想听听定国公有什么话说。”
皇帝嗔怪地瞟一眼陆季忠，眼神一点都不像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皇上。
看得青禾简直不忍直视，扭过脸不再看。她本来不反对同/性/恋，不过陆季忠和东戎皇帝这一对怎么看怎么恶心……
龙三爷站起来，向皇帝走近一步。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身旁站着陆季忠，台阶下才是围坐一桌子吃饭的龙三爷等人。龙三爷一走近，便有一种气势压过来，皇帝不得不坐直了身躯，以抗衡这种征战沙场培养出的庞大气势。
“臣只有一句话，龙家军在，东戎在，龙家军亡……”
龙三爷又向前走了一步，殿内的烛火无风自动，一股森然寒气在殿内扩散，皇帝脸色变了。
“……东戎亡。”
“大胆！”皇帝勃然大怒。
听了这话，龙三爷泰然自若跪倒在地，上半身挺直，目光炯炯瞪着皇帝。
青禾、龙戟、顾敬法随龙三爷跪下。
殿内一时无声。
龙三爷这样实与造反无异了。明知道皇帝想对自己下手，还说这样的话，天底下也只有一个龙三敢这么做。
陆季忠嘴角的微笑是那么志得意满。
龙三爷跪在地上，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皇上，你还记得先帝爷临终前对微臣说过什么话吗？先帝与父亲情谊深厚，两人同一天去世，先帝临终前拉着臣的手说，保护皇上，保护东戎，微臣在先帝面前许下誓言，从未有一刻忘却。”
龙三爷扯开自己外袍，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以及胸膛上龙家人特有的纹身——三头龙，对皇上诚诚恳恳地说道：
“微臣十四岁参军，至今已四十年，四十年来，经历大小战役一百一十七场，数次重伤濒死，父亲、伯父皆战死，微臣的俩个堂兄弟也不在了，微臣两个女儿，一个嫁去嘉都和亲永不再见，一个嫁给徐丞相的表弟，在徐相获罪时自杀，经历这么多事，过去这么多年，微臣对皇上之忠心依然丝毫未改。”
“一眨眼，居然就这么多年了。”皇帝现出缅怀的神色，“龙三还是当年在奉仁殿先帝面前指天发誓要说忠心护主的那个龙三，朕心甚慰。”
“龙三没变，可是皇上变了。”
龙三爷望向陆季忠。
陆季忠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为什么皇上没怪罪龙三爷？
皇帝随着龙三爷的目光，也望向陆季忠，眼神晦暗难懂。
陆季忠觉得不对劲，他必须要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可是他想不出他能说什么。
青禾和顾敬法心中燃起希望。
昏庸的皇帝偶尔清醒一下半下，也不是不可能。感情会让一个人昏了头，但如果涉及到自身利益，作为皇帝，怎么做不用人教他。皇帝看向陆季忠的眼神变得冷漠，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恨意，有点像因爱生恨的那种恨意。
青禾毕竟是个女人，一看皇帝这眼神还是“又爱又恨、相爱相杀”什么的，没点男子汉杀伐决断的样子，就知道要糟。
陆季忠“扑通”跪下，呼天抢地：“皇上……”
皇帝的眼神立即变软，恨全褪下，只剩怜惜与宠溺，亲自走下来，扶起他：“爱卿快快请起，这是怎么了，站起回话。”皇帝背对着龙三爷一摆手，“定国公有什么话改日再议，眼下还是快去准备准备，龙家军就要启程了。”
拉着陆季忠的手向后殿走去。
“摆驾回宫。”
太监奸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起驾……”
门外守着的宫娥太监等，一干人浩浩荡荡跟着皇帝走了。
龙三爷依然跪在地上。
青禾站起来，去拉龙三爷。
龙戟在另一边拉着。
顾敬法与三爷一样跪着，面如死灰，没有反应，平常最多主意的人，此刻也蔫了。
龙三爷顺着青禾和龙戟的手站起来，嘴里喃喃道：“他只说了两个字。”
龙戟不解地问：“什么？”
龙三爷不答，像说给自己听一样重复道：“只说了两个字……”
龙戟担忧地叫：“三爷！”
顾敬法站起来，面向三爷，也跟三爷一样，失魂落魄地道：“确实两个字。”
龙三爷推开龙戟和青禾，向殿外走去，嘴里自言自语：“老顾……输了，我们输了。”
顾敬法扶着三爷，自己却比三爷走得更加摇摇欲坠，“我们输了不要紧，还有龙戟他们在，最终会赢的。”
“你还觉得我们会赢？”
“一定会。”顾敬法缓过来，像往常那样开玩笑道，“我跟你打赌。”
龙三爷惨笑一下，再不多言。
龙戟和青禾忧心忡忡地追上去。
龙戟不明白龙三爷说什么，青禾却知道。
龙三爷特意提起先帝，又提到龙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自己一人活着，他说了那么多，抵不过陆季忠说的两个字，陆季忠只叫了一声“皇上”而已，皇帝的杀机就消散了。
青禾看着龙三爷仿佛一夕间老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父亲也是一辈子当兵，所谓精忠报国，大多马革裹尸，自古当兵，几人善终？……青禾莫名有些可怜龙三爷。
打了一辈子仗，把亲人都赔了进去，到老来就是这个结局么？
不知道为什么，青禾对龙三爷的未来有不祥的预感。
龙三爷走出殿门，大内侍卫向他行礼，神色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龙三爷恍若未见，直愣愣地迈着步子。
许是殿外冷风的缘故，龙三爷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拿帕子捂住嘴，又收起。龙三爷收帕子的动作很快，青禾眼尖，瞥见帕子上沾了血。心里一惊，想起三爷自己说最多还有一年时间，复又一痛，毫无办法。
三爷说要把龙家军交给龙戟，要退下来，看刚才这个情况，三爷在都镇不住陆季忠，龙戟又能如何？
回春予之前的行军路上，龙戟跟她说龙家军的形势不乐观，那时并没有太大感触，此刻才明白龙戟的忧虑。龙家军与陆季忠的斗争，实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龙三爷和龙戟，都是她亲近敬重的人，她绝不会让他们出事，她一个人穿过来没什么亲友，早在不知不觉间把龙家军当成了家，一定要想办法为龙家军做点什么才行。
正想着，听到龙三爷叫她：“穆青禾。”
“在。”
“……”
龙三爷不说话，似乎难以启齿。
“三爷有何吩咐？”
“你走吧。”
青禾心中一凛。
他叫她走。
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由自己和龙戟一起接手龙家军么？难道情形已经坏到让三爷绝望的地步了么？越危险，青禾才越应该留下来帮忙。
胸中涌起一股热血。
没错她是女人，凭什么女人就要走？凭什么女人就不能有保家卫国的热血？
“我不走，要不然三爷领着兄弟们走，要走一起走！”
顾敬法不同意：“还不至于要走，三爷，老顾觉得还能拼一把。”
龙三爷想了想，收拾情绪，道：“那么，就赶紧成亲吧，迟则生变，我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说到成亲，龙戟看了一眼青禾。
青禾不好意思，不去看龙戟。又有点想看他，心说穆青禾你给我有点出息，别老看那个男人。磨磨蹭蹭地，想看又不去看。
没出息怎么了？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女子不嫁人？我看我的夫君，为什么就没出息了？
于是青禾抬头大大方方地看着龙戟，并且对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这时，陆季忠从后面打马而来，高叫道：“穆参将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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