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意难明
峣玉言语“刻薄”，字句落在当今大王的心上，其实自登临大位后，他发现一切都瞬间而变，父王因为城中耸人听闻的传言而大开杀戒，母后则因那一位被误杀的戎族亲舅而毒害父王，自己仓皇之下登位，需扛下父王的恶名昭彰，母后的隐罪自杀，以及不甘跃出水面的丞相和星官术师势力，他只好逼迫自己心硬如石，舍弃了心肠最柔软处。
王权分散，虎视眈眈者大有人在，不止丞相之流，还有几个数年前分踞各地的王叔，于封地异动频频，他自以为终有一日能遏止一切，可是最忠心的秦将已老，不能大用，而颇有几分交情的秦岂则转变巨大，他不再像过去杀伐果断，杀身成仁，而是有了算计和阴沉。
所以他才无奈想到了此人，希望能让代表他帝位的中垣星慢一些变暗，可是此人话中无一句不在暗示他大势已去，臣民并不在意下易主，只怕无安寝之地。
可是即便要退，那接替而上者绝不可为秦岂。
“本王三日前曾下过一道王令，可是那人身为臣子却在朝堂上公然拒绝受命，请峣玉公子帮本王稍作分析，这深信不疑之人为何会一朝生变？”长长的沉寂后，言列忽开口问道。
峣玉面露诧异，她知道眼前人在秦岂，可是他不是历来做的悄无声息，怎会公然抗旨，叫旁人捉住把柄？
“请问大王下了何令？”
言列又饮了一盅酒，深呼了一口气，瞧着她道：“本王下令，由他前去同越王城亲自将王妹接回。”
“……”
峣玉一瞬愣怔，盯着言列的眼睛一字难，她慢慢垂下头来，瞧着那满杯的酒液，端起凑至鼻下，略微一闻，却立即被呛得咳至上气不接下气。
果然，这酒烈过了头。
两国大战已经爆发，关系正式破裂，二王子也已成伤残之人，公主处境自是堪忧，着实令龋忧，可是要接回公主又谈何容易，而且秦岂又在密谋重要大事，二者取舍，毫无疑问他会抗旨。
“大王找不到其他可担此重任的人了吗？”她只能如此残酷询问。
言列锐利的眸子依旧落在她脸上，摇了摇头，“能用之人自是有，可是只有他能让王妹无性命之虞。”
峣玉心上叹一口气，又继续问：“那他如何推拒？”
“……”
空气静止了一瞬，言列才缓缓开口，“他叫王妹隐忍一时，他日必有法子相救。”
一声低低的抽气声远远传来，是摆弄着铜钱的芳寻。
她依旧继续“自得其乐”，只不过头垂的低低，令人难看到她的神情。
峣玉收回眸，秦岂之言无情却又无奈，可就是这份无奈令她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感觉。
言列眼眸同样深沉，只是深不见底处映入的火苗猝然抖闪了一下，而后恢复了正常。
这夏夜的风虽声势微弱，依旧从窗缝中袭入，峣玉忽觉得一丝微凉，稍稍拢了拢不挡风的宽袖。
只不过她依旧要为秦岂话，因为她的世界从来只有他。
这一刻她自私，冷漠却又厚颜无耻，着这置身事外，不通人情之言。
“国之大事，非我一无知民可置喙，只是公主身陷囹圄，要救回何其艰难，东仁正值危难或覆灭之际，数万百姓之命当更金贵，那人选择……无可厚非。”
言列倏笑了笑，眼眸淡淡，似自言自语道：“凡下之事，熙熙攘攘，不过是利来利往。本王书读太少，总以为贤臣长贤，秦武忠骨不变。”
峣玉瞧见他失神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自悟”。
毕竟，他的皆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秦岂之举的确是辱没了秦父的多年忠义。
她顿生无力，忽想转身而逃，哪怕是姿态狼狈也好。
可是她依旧稳坐如钟，面无表情，只用一双空空的眼神望着言列，此刻她虽心中怯懦无比，身子却“问心无愧”的坐着。
言列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盅烈酒，白净的手指端起晃荡，可是令人惊奇的是，那酒液却未洒出一滴，他并未饮下，而是微微正色，看向身子僵硬发直的峣玉。
“我这无用大王不当也罢，外姓人若有意便由外姓人来当，只是绝轮不到一个异族人。”他手边的酒入喉极快，又重重一声落于桌上，眼中凛光逼人，“秦非可以，秦岂……不行！”
他的话语如此直白，原来他不是不退，而是要退给一个自以为正确之人，那人选便是秦大公子，他信得过的……东仁人。
峣玉终于未能再强装镇定，顿觉心乱如麻。
果然，这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一架空悬高处的云梯，她无能为力，只能保有自己的一点自尊，保有秦岂的尊严，愣愣反问道：“如若不然呢？”
言列似早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毫不犹豫道：“宁交外婿，不予纥奚异族。”
如若不然，他宁愿将这浩浩泱泱的东仁交予同越姻国，而绝非秦岂一个有纥奚异族血统之人。
这取舍当真是破罐破摔，“英明果断”啊。
峣玉模样怔仲，只是吐出“迂腐”两个字。
宁要姻国虎狼，也不要这个曾为东仁出生入死的人，只因为他对王位有谋，并且她的母亲是个纥奚异族人。
血缘当真如此重要，即便那大方让位的前提是自己先死，也如此毅然决然。
“大王既然一早为自己选了死路，那今日来见峣玉这一无足轻重之人又有何用呢？”她语气中若结了霜，只不过第一个被冻着的人是自己。
言列眼眸淡淡瞧了峣玉一眼，又朝一个地方长瞥了一眼。
那里，芳寻依旧乐此不疲，以手在桌面上滚着铜钱，依旧低低垂着头。
言列的目光又落在能烧上一夜的长烛，轻轻吹了一口气，烛火未熄，他却笑得“难看”。
“我不想死……”
一枚铜钱顺着桌子腿滚落地上，依旧余力充足滚到了一个暗光的角落中，她猛然站起来，又蹲下身子去寻。
峣玉瞧着她为那一枚铜钱那般发急，平日里端庄美丽的身姿此刻俨然无半点形象。
言列的眼眸同样长长落于那处，平静无波下似乎有隐隐的光芒。
头颅疾转回来，面朝峣玉淡淡道：“本王该走了，得缘再见。”
罢站起身来，慢步走至门槛处，推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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