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信的内容

　　秦岂——秦二公子，东仁国年纪尚轻却大有作为的将军，也是颇受先王倚重的镇军大将军之子，少年征战于沙场，在外人看来，勇猛杀敌，军功烁烁，威名更是震及整片大地上的国家和部落。

　　在同越和东仁暂处和平年间，他便随父亲一道击退外寇，在纥奚和戎族等部落间名声大振，自十四后便独当大任，他自幼习兵法诡道，治理军心之术，性情沉稳理智却冰冷少言，受到上及大王朝臣，下至将士百姓的敬重，又因其面容姣好，春心暗动的闺中女子更是多不胜数，那凤衍公主便是最好之例。

　　战闲时，秦岂便会作为东仁使臣到访同越和各部族，见识不同的异族文化和治国治军理念，与同越国最仁义贤明的博安太子有些私交，可是他不知道那太子还有一个表象温谦，实质酝酿了奇诡心肠的王弟，君子自不堪当，不过是个极有城府，又智计无双的“人”。

　　秦岂自一个心中懵懂，并无恨意的少年，历经沙场纵横，屠敌无数，成长伴随着鲜血和军中的诡变阴谋，百姓的苦不堪言，流民的不得幸，和斩杀人头的狂热和激愤，令彼时的少年一路走来，心思愈渐阴暗，却又异常明晰。

　　在那条自东向西南方奔腾而去的大河旁，他曾将整个身子浸入那冰雪初消，夹带着未融的碎冰凌滚滚而下的河水中，灼红的眼眸终于静了下来。

　　大王罪行滔，如高高在上的帝俯瞰着跪在脚下的黎民，他的宝座高居云端，以至脚下多年来的哀嚎和泪水皆难落入他眼，作为国君只顾荒淫无道，欺压百姓，变着法子一昧充盈国库，同时胆至令人嗟叹，甚至近日屠杀异族人也是他的用心和“杰作”，唯一仁念便是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凤衍公主，只是那公主在冬日最苦寒之时被送到了万里迢迢处，嫁给了一个阴险无常之人。

　　秦岂非出身正统，却有一颗涌动多年的野心——使广阔的东仁大地成为世上强大且安宁的国家，成为外族不敢来犯之浩威大国。

　　所以不觉中养了一个嗜好，挥刀的手越来越重，心思越来越狠，手上溅的血也越来越多，杀人多如草芥……

　　若是弄一个不论国别的斩敌排行榜，他恐怕是摇摇领先的首位。众所周知，东仁最厉害的将军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对本国人而言是最最敬仰的神，可对于他国人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罪孽深重，早该死上万回。

　　可是那冰冷少言之人，却在生死垂危之际遇上了一个令他瞧不透之人，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不出的怪异，唯有那笑容简单又明媚。

　　他心中的冰窖猝不及防生出了火苗，火苗随着那人灵动的眉目一颦一动继而窜开燃成了火树，心底的冰块徐徐融化，他倏然离开那苦心孤诣造就的权力中心，将满腹心思移至一个多年来近乎隐形的神秘部族，当然只欲掩藏她身上蕴藏着那个惊秘密。

　　传中奉为纥奚的至宝岂是好得，以此相交大王，才得一“无所事事”；那入俘之时苏重极残忍之手段又岂是觑，不过皆比不上她轻巧从身旁跃开——

　　还有那封从包袱中寻出的一封信，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整整一页，不甚熟练的字迹歪歪扭扭，如虫迹一般，若在平常只怕早被他批的一无是处，再纠正重写上几十回，可是那一刻他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只不过瞧完半个时辰后，猛吐了一口鲜血，接着不眠不休几日的身子轰然倒下。

　　她亲手写下的字眼，比在昔日“课堂”上千倍用心，以至于遍寻不得一丝玩笑的意味。

　　“秦二公子：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是哪怕我遥至边，卿之伊人始终非我，我不过是个宵之人罢了，卿初瞧之稀见有趣，又因被救之缘滋生怜爱心肠，百般宠爱，令我极尽欢心，昏头不已。

　　只是此次随卿一道往来同越，眼中虽尽为枯木雪地，更多却是一片广阔无垠，浩瀚壮丽的山河，又忆在卿身旁之时，虽日日得眷宠欢爱，却心中徒留一叹息。

　　其后思虑净透，卿心明明如月，我却难如星相辉，原来卿在我心当不及一缕清风。

　　离卿之后，我当独去寒霜未尽的林中寻复苏春物，去独登上高耸入云的山峰接迎朝阳，而后乘上广阔美丽的江流开阔胸襟。

　　心思深沉如卿，当循旧路，继原有波澜壮志，将种种巫邪诡秘事由摒弃于心，勿寻，勿等，勿想起。

　　幽魂独身地，乃是自由随心，遗憾无有，人事未缺。

　　信意已尽，永不相见。珍重。”

　　……

　　一块棉布被扔进霖上的水盆中，那盆中除溅起大大水花，里头清水也一瞬变得红浊不堪，一人循循叹了口气，又认命将其上的血渍洗干净。

　　“老头，今已吐两回血了，不会真死掉吧？”

　　峣玉又换了一盆清水进来，用眼神盯着那埋首桌案，开始懒懒发困之人，问道。

　　那人未瞧她一眼，也未一句话，只是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就那么坐着进入梦乡。

　　峣玉鄙视地瞧了他一眼，将注意力移到他手肘下压的发黄破旧的书卷，残页正好翻开着，她刚及凑上前去借着点了和没点差异不大的烛光去瞧，结果刚瞧见了两个生僻字，还未寻出其读音，那暗烛便被立即吹灭，“出去——”

　　好了，这下子她便是长了千里眼也什么都瞧不见了，她承认那破灯还是有些用处。

　　峣玉悻悻转身出去，怎奈屋中黑漆漆看不清往哪走，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径直朝前扑去，双手慌乱中不知抓住何物，却又脑袋骤一沉，喝了一大口那饶“洗澡水”。

　　咽下去一些，又费力呛咳出了一半儿——

　　什么鬼东西，辛涩过了头，还有一丝酸味儿和浓浓的血腥味，被摧残过的喉咙出具体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糟糕透了。

　　不好，嘴唇突然麻麻，凉飕飕的，而后那老头身影如鬼魅移至，在一片乌黑中以迅雷之速在自己头顶和脖上各扎了三针。

　　须臾后，峣玉一手捂脑袋，一手按着脖颈，哭诉着脸夺门而去，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将门掩严实。

　　回到屋中，又累又气的峣玉倒头便睡，只是睡至夜浓之时，似入神一般忽坐起身，寻了纸笔写了两个字，而后倒头昏然大睡。

　　郇劜（huanya）——老头书上那寥寥入眼的二字，不过她这个半文盲一时半刻是搞不懂何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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