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散财公子
谢琰这场风寒来得急，去得却迟。在谢琰尚未大好的时候，二夫人平氏浩浩荡荡地回府了。十二辆黑漆平头车载回来的不仅有江南丰饶的物产，还有她与谢二老爷为谢纨精心准备的嫁妆。
二夫人容长脸，高颧骨，梳高髻，生得一副精明相，此时正威风凛凛得端坐在黄花木太师椅上，挑起的凤眼扫向下方跪着的婢子。
“啪”地一声，是一糕点盒子坠地的声音。八角盒子在地上翻滚几下，掉出些书信样子的物事来。
芊芸人抖得像个筛子，战战兢兢地抬眼忘了那盒子一眼，脸更加白了，嘴唇狂抖了几下，“咚咚咚”地磕头。
“哪来的腌臜东西由着你提进府来。”二夫人怒斥道。
芊芸是谢纨的奶姐，不规劝着纨姐儿，反倒倒打一耙，由着纨姐儿受外男蛊惑还帮着互通书信，简直荒唐！纨姐儿正要议亲，竟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不在府里，怎乱成这样！平氏又气又伤心，拍案而起，喝道“谁写的书信，你若不说，你老爹老娘都一块去田庄过活吧。”
自古忠孝难两全，想着平日里谢纨对自己的照顾，芊芸忍住泪，沙哑着嗓子喊道“都是奴婢的错。”
“你倒是忠心。”平氏冷笑一声，怒气冲冲地往谢纨屋里赶。
平氏正欲捉起谢纨的耳朵吊打一顿，谁料她刚进屋，谢纨就施施然跪下，“孩儿行事鲁莽，我与伏郎情投意合未告知母亲，望母亲原谅，。”
伏郎？平氏一口气发不出来。憋在心口，整张脸张得通红，指着谢纨的鼻子“你你你……”就没了下文。
谢纨心中暗喜，心说有戏。忙帮着母亲顺气，待平氏平复下来，才细细说起她与伏城东平伯府相遇相知的事。平氏暗暗缓了口气，但又想起伏城用爬虫字体写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的人憔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云云，又一口恶气上来，揪住谢纨的耳朵，“再与你伏城通信，我就把你的嫁妆统统捐了作香油钱。”
鸦黑的青丝与枕上的金线纠缠不清，一本起皱的书亲吻着蝶恋花襕裙边，睫毛倔强地伏在眼皮上。这几日谢琰不是陪谢纨去首饰店的路上，就是去成衣店的路上就是去脂粉店的路上……谢琰本就浅眠，又遇上马车颠簸，自然是老牛碰见琴音，打起瞌睡来。
“五妹妹，到了，快快起来。”
谢琰睁开睡眼，朦朦胧胧地由魏紫扶下车。玲琅满目的珠翠在珠宝店设计的光线下漾出炫目的宝辉，谢琰不得不承认，如此美景，她不醒也得醒了。
当只有少量的商品可供挑选时，人们可以轻松选出最爱的，但数量一多，你就会发现啥都想要，无法取舍。此时谢琰就是这样，金质累丝点翠嵌珍珠，红珊瑚丁香坠子，玳瑁攒碧玺簪子……
谢琰本是来陪谢纨取头面的，此刻倒是她被玲珑首饰迷住了。“姑娘好眼光，这些都是从南边传过来的时兴样式，又由老工匠细细做了的，取材也是用的最顶尖的。姑娘若是喜欢，我见姑娘这玉坠不凡，不如以此作交换，如何？”
谢琰顺着掌柜的眼光，低头往颈间看去。那枚鹊踏枝玉坠正安然躺在衣襟外，想来是车上打盹，玉坠随马车颠簸出了。一旁的魏紫欲上前呵斥，谢琰按住她，上前道：“此玉坠乃家父所赠，望掌柜海涵。”
隔着面纱，掌柜看不见谢琰是什么表情，忙应道“姑娘孝顺，本店除了这些外还有些前朝的古物，姑娘可要再看看？”
谢琰也没了兴趣但也不好推脱，草草随掌柜挑了些成色好的鸡血石，玛瑙，翡翠等等。一件谢纨取了头面出来,忙拉着谢纨袖子暗示走人。谢纨沉浸在即将成婚的喜悦里，没有不应的。待谢氏姐妹拉着一大车走了，掌柜子笑眯眯摸了把稀疏的胡子，心下暗喜“升职有望，升职有望啊。”
谢氏姐妹到家后便兵分两路，谢纨待在屋里绣嫁妆谢琰则继续她的悲催读书生涯。到了家学自然免不了蔡先生一阵吹眉瞪眼，当然也少不了厌学姐妹档的艳羡。上练字之刀山，入弹琴之火海后，谢琰又来一段乱世癫痫舞，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马车上,谢芝瑛还记着东平伯府上谢琰对她的救济，见谢琰懒懒散散，心下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劝诫几句，又想起谢琰平日里的魔王样，不敢开口。
谢琰在旁边偷偷看着，心里暗笑四姐逗趣。谢芝瑛终于呐呐开口道：“妹妹自去年冬日里对待功课就懒懒散散，要端正些才好，不然母亲又要伤心。”
前世谢琰苦学琴棋书画是为了搏个闲名，为嫁个顾少川铺路，今生只求图个快活，为个男人做不愿做的事，实在委屈。
谢琰从思绪中抽身，快嘴打趣道“姐姐这般啰嗦倒有些像李妈妈。”李嬷嬷脸上沟壑遍布，哪里能用此时青春年少正是娇艳欲滴时候的谢芝瑛相比。若是往日，谢芝瑛早跳脚起来，今日却噗嗤一笑，而后又扭扭捏捏道：“那个多亏五妹妹了，妹妹病重我也一直没来探望……”
这是在解释了，怕自己以为她不懂知恩图报。谢芝瑛本来就是骄傲的性子，不愿给人低头也属正常。见她劝诫，又想起前世她在自己困顿时候的救助，胸中暖意顿生，脱口而出道：“我这也是投桃报李。”
投桃报李？五妹妹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难道病坏了？
“哈哈哈哈，谢琰是不是不是病坏了，竟然叫我爸爸？”朱衣小公子朗声大笑，指着面前胡子稀疏的男子弯下腰来。
这男子就是同谢氏姐妹打交道的掌柜。此时正满眼晦涩，神色不明地看着朱衣男，心说，公子也是病傻了，风寒没好多久，就给自己安排莫名其妙的差事，现下又笑成这样，莫不是吃药吃傻了吧？
“她真不愿把玉坠子给你？”朱衣男又问了一次，很在乎的样子。
这是什么破事儿啊？掌柜心里想面上不显，正色道“是的，说是爹爹送的礼物。”又说了一遍，啊，真累。
顾少川心里的石头坠地，嘴唇却怎么也平不下来，疯狂上扬着，笑了好一会终于想起掌柜“陈兄，你这事做得好。”
“那不知公子可否将我换个容身的地方……”陈姓男子试探地问道。
“陈兄有才，今日我必大用。”顾少川笑眼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倒是没让人如浴春风，反倒让陈管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割鸡焉用牛刀！陈管事愤恨地想，到底我是奸商还是他顾少川是奸商，就知道给我许空头飞钱！
这边谢琰终于回了谢府，刚迈进自己屋里就被骇到了，两大箱笼正开着，大喇喇地端在屋里，光在镜子，珠宝，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四处转悠，照得整个屋子珠光宝气。谢琰感觉她要瞎了。
谢琰常被人戏谑是猴子精投胎，其实是只老鼠精，喜欢把宝贝都藏起来。此时大量珠宝放在屋的正中间，谢琰有些激动，但难免有了心慌。抖着声音问烟青“怎来的那么多，可是二姐姐那边错拿了？”
烟青见谢琰可爱，掩嘴笑道：“奴婢拿了明细细细核对过的，都是姑娘的。”给谢琰喂了颗定心丸。
谢琰这时定睛看去才发现，除却自己买的玛瑙，红宝石等物，竟还有金质累丝点翠嵌珍珠，红珊瑚丁香坠子，玳瑁攒碧玺簪子……都是那些自己看上却没买的，大大小小竟有四十来样！
天降横财，谢琰虽不舍，也差烟青往珠宝店跑一趟，谁料烟青回来禀告，珠宝店早早地关门了。任是怎么吆喝敲门，就是不开门，像死猪一样。
谢琰这时察觉不对了，又吩咐烟青道“江妈妈在府里办事多年，消息灵通，让她向才买的管事打听打听，那珠宝店是哪家办的，切勿走漏了风声。”烟青忙应下，气还没喘一声就跑去找老娘了。
谢琰前世为操持家业耗尽了心血，旁人也瞧不起她夫家不得宠，母家凋零，已是过得举步维艰，自然消息闭塞。不过好在前世的经历到底给她积累了经验。看着那堆宝饰，谢琰心想，如此大手笔不是巨贾就是大权在握。若是巨贾，没理由开一家没冠名的店多年；若是大权在握之人，没必要为我这个未出闺阁的大献殷勤，送母亲不是更好？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会大费周章地来我这边晃悠。
谢琰回家本已经黄昏了，待烟青回来复命时，谢琰已沐浴完毕靠在引枕上看书了。烟青跑到床边，一个娇女子此时气喘如牛。正欲说话，谢琰轻轻向她摇头，把她按坐在床上，又下床给她倒了杯水。
烟青已是感动得泪花溢出来了，“姑娘，我……”
谢琰温柔地向她微笑，漾出几个笑涡来。烟青见她笑，心里也生出无限喜悦来，阿妈说的没错，果然只要用心努力，小姐也会重视喜欢我的。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烟青说道：“阿妈问了采买的，许管事，说那是永昌候夫人的私房。”
饶是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谢琰的心神难免动荡了。果然是他！谢琰闭口不言，揪起红珊瑚丁香坠子在手心捻动。鲜红映着白皙，煞是好看。
烟青看向谢琰，烛光照得她整张脸暖烘烘的，眼睛波光粼粼，潋滟着水波。都说四姑娘是仙子，我看我们姑娘才是，烟青心下感叹道。
“烟青，你叫上几个小丫头令寻个箱笼把这些收了，别同以前的混在一起。”
烟青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懂，问道“姑娘不一直是一块放的吗？”
谢琰没好气地笑道：“你听我的便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顾少川这厮可不会做亏本生意，这些东西还是要还的。
(https://www.xdingdiann.cc/ddk204117/1044704.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