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啊嚏三连
“这谢家五小姐也真是个草包，跳水救人完全没个闺秀样，害得我们被大少奶奶教训。”一穿石青色褙子，捧着披风的婆子撇嘴嘟囔道。
“大少奶奶也不看看她妹妹是个什么德行，着急救人逞英雄哪是我们下人动作慢的错。现在出了事也是我们这等人挨着。”另一手里捧着大堆衣物的婆子应声道。
两人去湖边的路上脚步不停，嘴皮子也是不停，正说起大少奶奶因给夫人梳头发伤了夫人的头皮被夫人罚学礼仪的事，两只鼠眼上翘，唾沫横飞，不料迎面正遇上个锦衣公子。
这公子着朱红绣如意纹袍子，头上戴着嵌宝珠金冠，身材挺拔，俊美无俦，端的是一幅富贵公子相。只是他浓黑的眉毛正高高吊起着，一双琉璃目正盯着这两个婆子，唇也高高翘起。两个婆子在东平伯府内宅呆久了，也见惯了富贵，只是见这小公子气度超然，心底就越发虚了起来，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快步往前走。
“碎嘴仆妇不过拔舌一个下场。”
两个婆子想起夫人的手段招式，又想起大少奶奶的背景，皆打了个寒颤，对视了一眼，逃也似的向前滚去。还没滚几步，腿脚便支撑不住，婆子忙护住衣物，面朝土地摔了个狗啃泥。
两婆子一赶到，忙拿披风裹了二人，又领着两人往离湖边最近的小院里换衣裳。衣服是谢鎏的，谢琰正在抽条时候，身量已是超过了姐姐，紫绡脆纹裙堪堪过脚踝，绣并蒂莲的琵琶襟上衣紧紧地贴着，勾勒出少女的青涩美好，只是谢琰此时脸色苍白，往日的红润不在，通身似有雾气萦绕，反倒显出与平日明媚不同的娇柔来。徐氏与谢鎏进门时见到的正是病娇西子样的谢琰。
想到谢琰平日里的稳重，乖巧懂事，又想到自己忙着与姨娘斗法、为内宅事务操心对女儿少了关心，徐氏鼻子一酸，大步上前拥住女儿，心里又暗自感叹，女儿还是那只皮猴，小时候就嚷着要当英雄，今日倒逞了把英雄却落水成了狗熊，将来少不得要我为她保驾护航。
谢鎏见小妹眼神呆滞，一旁的顾婷贞也是身形孱弱，心里把家里那群刁仆骂了一遍，面上朝顾婷贞柔声道：“今日落水是我招待不周，改日必将登门谢罪。”
顾婷贞忙摆手道：“多亏谢家妹妹热心肠，不然我早成那水中鬼了，姐姐不必愧疚，府上的酒食、花草很是得我心意。”又忙抓住谢琰的手道：“琰姐姐今日救了我，就是我的救民恩人了”说着说着便是要哭了的样子。
谢琰虽然心如乱麻，但两世为人的勇气推动她抬起眼睑，看着顾婷贞的眼睛道：“婷贞妹妹这样善良纯真，我见妹妹下水便忍不住想要跟着下去搭把手。”
谢琰的话实在俏皮可爱，顾婷贞又想起平日里的好姐妹见她落水个个置身事外，倒是往日里未有交集的谢琰搭手相助，越发觉得谢琰赤诚，拉住谢琰的手想要增进增进感情。
谢琰却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顾婷贞吓了一跳，讪讪地抽回手，又觉得尴尬想开口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谢琰暗暗松了口气，感谢喷嚏争气，自己落水被折腾得不清，她顾婷贞果然是和顾少川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精力旺盛。等等，怎么又想到顾少川了……
这时外面有丫鬟来通传，永昌侯府二公子来接妹妹回府，又向谢五小姐道谢，赞五小姐英勇。
谢琰心里又是一阵暗潮涌起，这时喷嚏却不争气了，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谢琰满脸通红，旁人以为她是打喷嚏打的，其实是每次遇到顾少川，她就没好事。如此霉星为何跟吃错药了一样三番四次造访我，前世怎么不见他这么热情？又想起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过那顾少川送她的物件，思绪越发纷杂。
然而谢琰却没有机会深究了，在回谢府的路上她就发起了高烧，梦里是他玉兰树下神气的眉毛；是他洞房花烛夜被喜服映红的眉眼；是他在梦里的“等我”；是他在湖边轻柔的抚摸。谢琰出了一身汗。
冯姨娘听闻夫人回来了，一把扔下放下手头上的绣活儿，喊上紫菱风风火火汪鹤云院敢去。
青莲小绣鞋刚迈进院门，迎面就碰上一红鼻子、白胡子老头。见冯姨娘目如春水，唇如红樱，白胡子老头登时把胡子吹起来，喊了声“罪过罪过”，像油头老鼠般溜走了。
冯姨娘面上无异，腰肢一摆，扭转方向走了，紫菱忙不迭地跟上“姨娘作什么走了，您这不是等了夫人一下午啊。”
这丫子跟自己那么久了还忒没眼力见，那老头背着药箱，不是夫人病了就是五小姐病了，现在去不是自讨没趣。冯姨娘转过头瞪了紫菱一眼，骂道“在夫人院里瞎嚷嚷些什么，别吵着了夫人。”
紫菱吃了瘪，忙快步跟上，脸已肿成了胖头鱼，心说：姨娘待我是像四小姐一般的，骂我是喜欢我。这样想到，脸上复又有了笑容。
这边屋内谢琰朦朦胧胧地醒来，又迷迷糊糊地睡下，徐氏愁得连晚膳都顾不上用，死死地守在谢琰床边，夜里谢琰口渴要喝水，半睡半醒的徐氏忙爬起来给她倒水，一片慈母心肠自不用说。
永昌侯府二少爷房里的蜡烛亮了一宿，淡黄温柔的烛光照进石青色的帷幔，投下一段□□暧昧的阴影，顾少川眼睛盯着床幔上垂下来的络子，脑海里就浮起谢琰耳上赤金的小耳铛随风招摇，铃铃作响，又想咬一口谢琰圆润可爱的耳垂。好热，顾二少爷一个咸鱼翻身把脸埋进大红底的枕头上，一睁眼瞧见一片红色又开始想不知道谢琰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这片红色上凌乱，雪白的花苞在上边绽放……“宝玉，你已弄乱我的心，什么时候弄乱我的床。”顾少川叹了口气，觉得胸中滞涩，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开始穿着中衣在庭院里一圈一圈摇头晃脑地逛。
“啊…嚏…”永昌侯府里传来一声巨响，惊起一群栖鸟。内心过于火热，外面过于凉寒，冰火两重天，顾少川病了。
“夫人，以前是香莲被猪油蒙了心，若不是夫人将我从豆腐巷里就出来，香莲怕是就要嫁给城东那杀猪的狗二了。”黄鹂婉转地唱着。
“你素来贴心，能来府中伺候，也是为我省心。”徐氏端起汝窑金花牡丹茶盅吹了吹热气，水汽腾起来，云笼雾罩看不清她的表情。
冯姨娘扑通一声跪下，凄声喊道“香莲已是年老色衰，愿做夫人的马前卒，唯夫人马首是瞻！”说完便“咚咚咚”的一声一声地往地上的金转嗑。
徐氏从太师椅上弹起来，一把托起她来，道“你我宅里数十年相处下来了，你愿意同我亲近，以后尽管来我屋里坐，我正愁没人相伴呢。”
冯姨娘这才破涕为笑，握住徐氏的手又是感怀徐氏操劳，又献上治风寒的土方子，好一阵殷勤后才离去。
“嬷嬷，快去催催小厨房里炖的冰糖雪梨，宝玉起来要闹的。”一日之计在于晨，徐氏一大早收获冯姨娘投诚一枚，觉得接下来的宅斗路线都清晰了起来，大吸一口气，人充满了干劲。
冯姨娘早上一阵折腾早早把谢琰吵醒了，初晨的阳光逼退了帷帐里的最后一丝黑暗，谢琰靠在引枕上，迎着阳光对着那块暖玉出神，睫毛扑闪扑闪，沁出大颗大颗饱满的泪来。
外面有丫鬟急促的脚步声，谢琰忙把头埋进锦被里。魏紫看着床上突出来的一团无奈地催谢琰起来。
谢琰死守在被子里，坚决不出来。魏紫叹了口气，小姐落了次水越发孩子气，也知道她的倔脾气，放下碗柔声道：“若是不舒服就再躺会，嗓子不舒服雪梨在旁边，有事就唤我。”说完就悄悄退下了。
被子里很闷热，外面声响没了后，谢琰才探出脑袋来，脸上满是水珠，谢琰却置若罔闻，入了魔似的盯着暖玉，上面鹊踏枝的图案栩栩如生。
“我为枝，卿为鹊，鹊踏枝，常相伴。此去千里，北地站事危急，归期难定，愿卿见此如见吾，待我归来，自相安好。”
谢琰前世在京城圈里有个草号叫望夫石，顾少川出征后，永昌侯府就有了美人望月图。谢琰每日盼着月色归人。就算京城里传来顾少川所帅军队全部战死北地的消息后，谢琰仍是日日站在楼上眺望。自魏紫死后，陪她的只有胸口躺着的暖玉。暖玉虽暖却让胸口隐隐作痛。
暖玉可以算是顾少川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本应在成亲后出现的东西却提前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人却在湖边出现了，本不该同谢纨订亲的人却订亲了。也许打乱上辈子轨迹的人不是我，而是顾少川！
“谢琰，我回来了。”
谢琰闭上眼睛，顾少川，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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