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那双窥视他们的眼睛
他们在画舫钓鱼摸虾玩了一上午,午间泽地侍女带阿兰若去了解典仪事项、沐浴梳妆等事宜。
期间红蓼来找彤玮一次,带了两条外间传来的消息。
一条是棠王妃对子宁的消息:不可强求阿兰若。
一条是琉璃对子宁的消息:一切事情等我来再办。
琉璃没有灵能,故而不能听见消息,但是发消息还是可行的。
至此,棠王妃应是已经表态清楚:子宁果真是阿兰若的兄长呵。
红蓼满脸不悦,可不由她说了算。故而彤玮猜阿兰若是认同了子宁这位兄长。
闲来无事,彤玮到处溜达,见到许多前来参加祭祀的氏族人众。虽说时间仓促,来的人还是很多,热闹起来的泽地,恍然有了海棠国棠花节前夕的热闹。
然而,其中的区别很大。
泽地人好像都不太喜欢讲话,多以眼神互相致意,彼此之间客气而生疏,该讲究的礼节却并不少半分。
而且,泽地人似乎很有钱,服饰、日用与气度都比自产自销的海棠国来得阔气得多。故而,原先以为沼泽地生活艰苦、穷乡僻壤的想法宣告不成立。
虽然泽地地形稀疏零落,聚集的人数之众却不亚于海棠国棠花节时分的人众。每人皆知自己的责任与义务,该做什么与不做什么,没有逾越,自觉自发自动。
除了感慨泽地人的规矩与秩序,索尔还想称赞他们的礼乐非常优秀。里间外间均安排大量乐师,持多套乐器共奏礼乐,气势恢弘、肃穆庄严,一般小氏族绝难比拟。
泽地既有如此多的成名门客,其中有几位优秀乐师,想也不难理解。他着实有点嫉妒啊。
他也没少花心思去各国各地招揽人才,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他也多方设计让诸多人才在瀚宸国得到发挥与发展。可是每每外出,总能碰到更多想带回去的人才,和带不回去的人才。
典仪之前,阿兰若与泽地女侍有个小争执,红蓼特地来告知。
泽地女侍要取下阿兰若头上的乌木王冠,被阿兰若拒绝了,而且发很大的火,甩下了身上的珠玉宝石,女侍们吓坏了。
还是羽飞发现阿兰若拿着她们要舍弃的乌木冠不放手,才明白怎么回事。
最后将乌木冠压在密密的发间,从外面几乎看不到,这才算罢。
入夜以后,祭祀开始。
巫灵人主持典仪,须发皆白、代表智慧的族中老人们依次而行,乐起,礼兴,吟哦,人人秩序井然,无一紊乱。
打扮过后的阿兰若几乎像瓷娃娃一样行动不便。雪白眩亮的衫裙上饰满了晶莹琳琅的碎玉,反射着四面八方的绚丽光芒,脸上是纯粹的白与亮。
这一身大约就是当年蒹葭女王的衣裳。
璀璨华丽,价值不菲,重工制作,娇艳倾城。
红蓼青芷随侍在后。
黑压压的人群,彤玮在内室观礼门客的最前面。当阿兰若进来时,他的呼吸几乎停顿。
却不是因为她的颜容气质脱俗,也不是那身衣裳的精妙无双,而是她披着一件华贵不可言的大红斗篷。
从迷失森林出来,他的记忆时有迷茫,仿佛缺了一块什么,难以捉摸,无法确定。
这时方才突然晓得了。
就在他被地底灵能喷涌而爆裂,闭气假死之时,有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女人,提着一把刀过来,要砍他的头。
绿荧荧的光围着她,使他看不清她的相貌与神态。
女人的斗篷,就与子宁和阿兰若两人的红色斗篷一个样儿。
这一幕,他一直以为是臆想或错觉。
然而好像并不是。
如果不是真的关切到他,或与他有关的人事物,他并不想参与进去。
他沉思的眼神移向了黑压压的观礼人群,人人激动万分,却也都很安静。
正当巫灵人开始祭天地之时,一个人轻手轻脚地从墙边绕了出去。
彤玮看得清楚,是飞羽。
不是泽地人,也不参加祭拜,他本就不想参加这个祭祀,便也不动声色地退到人群外,从墙边绕了出去。
周围是连着的几所紧闭着门的房屋,离水泽稍远一些。大约大家都去参加祭祀了。跟着绕了几间屋子,便不见了飞羽。
一边猜着飞羽是否看见他跟来,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青砖白墙间,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传到了耳边。
走过一间房屋的前厅,四联大屏风之后是一处阔大的院落,墙上爬着绿油油的藤草,一排三间房,左侧第一间门虚掩,清淡的夜明珠的光辉从里间传了出来。
这时,又传来幽幽的叹气声。
彤玮上前去推开了门,里面的人听见响动抬起了头,与他对了个正着。
两人都怔住了。
正是那双在迷失森林窥视过他们的眼神!
这眼睛嵌在一张满是斑点与皱纹的脸上,眼白略深,瞳孔缩小,依旧亮得犹如一粒豆子在水中漂浮似的。
仍有着难以掩饰的贪婪欲望与垂死挣扎的奋起勇气。
可以说,这双眼睛寄托了他全部的活力。
看清了来人之后,他的瞳孔与鼻翼一起鼓突出来,将内心的惊慌失措暴露无遗。
当初肆意打量他们的情形,全部反转。
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彤玮慢慢地走进了屋子。
整洁的床榻,临窗的古藉书卷,随手放置的各式法物。以他在瀚宸国的见识,一眼便知,这是巫师使用的房间。
之所以整洁,是因为有人打扫。他不需要自己打扫,他阶位不低,不是普通弟子,而是有资历的巫师。
老巫师拿着古杖的手在颤抖,却没有试图站起来,古杖戳着地,咚咚地响。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面前火盆中的火苗自由自在地舒展着,照亮了老巫师空荡荡地搭在椅子上的衣袍下摆。
他是没有腿的。
即便是有腿有脚有肌肉的精壮成年男子,见到战场上人称作“骁将”的彤玮王子步步逼近身来,也不免要忌惮三分。
更何况此时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双红光漫溢的诡异血瞳,似妖非人,深不可测,比起那雄雄燃烧的暴烈火焰还要可怖上千万倍。
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
那在迷失森林遭受的伤与痛、失去兄弟手足的怒与恨,一瞬间如同山崩地炎滔滔而下,统统灌溉在这双血红的眼睛里。
没多久,老巫师手中的古杖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双爬满皱纹的双手颤颤巍巍捂住了脸,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眼睛鼻涕一起肆意流淌。
似乎身与心都在这短短一刻被击溃。
之前彤玮还未晓得“血瞳”还有这用途,现在才知道,很好,不晚。
老巫师已经不像个巫师了,只是一个垂垂老者,丧失了几十年以来的全部坚守与信念,孤苦无依,哀泣无助。
“我什么都没做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看一看。”
彤玮觉得哪怕他不说话,这巫师都能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拉拉杂杂地全部倒了出来。
“你都看到了什么?”
“都死了!不是我的错!我们不能进去,只能借法术进去看。求求你了,放过我吧!侍卫!侍卫都在哪?”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一柄匕首冷森森地贴在他的脖子上。
“别叫了。”彤玮清晰地说道,声音不大,皱起的眉峰显露出无可置疑的威严。
老人立刻伸直了脖子,艰难地吞下口水,一脸惊惧地望着匕首光亮的刀身,丝毫不敢再动。
“原来是你们在迷失森林捣鬼。”
“不是的,彤玮王子,你听我说。是因为‘死血祭’,没有人进去之后能出来,全都会死在里面。除了……我们只是会观察一下,谁又进去了,怎么死的,没有做别的事,是他们自己死的。”
“你说,除了什么?”
“除了……除了,女王的骨肉血亲,能安然存活。但这只是我们猜测的,没有试过。大人也没有进去过。我们不让他进去。怕有万一。”
大人,便是子宁大人了。
“蒹葭女王吗?”
“是。”
“人死在里面,都是因为‘死血祭’?”
“是。女王用自己的血和生命做的‘死血祭’,阻断南北东西的交通要道,要经过必须绕行。”
听来与棠王之前的言语相符合。
他小心地打量着整间屋子,书架外的窗未闭严,书架上一半的格子已经空了,放的卷册大约被拿掉了。
还剩了少量卷册与一些略新的纸张,手写的字迹还在上面,有的画着图形。
内心隐隐有种感觉令他不安,但此时却不能立即离开。
他的眼神一一扫过架上几本卷册的名字:《天下灵能汇编》、《巫女术法》、《远古巫术》、……
一沓未取走的纸张上,他认出了几个比较完整的句子:
“《天赋灵能获取术》:远古禁术……必需勤修数代人,方可有一机可成……然欲得不属己之灵能,必苦其肉/体,献其精魂,受大折磨,并以身上最宝贵之物换取之……”
“这儿的卷册为什么少了一些?”
老人的身子一震。
“大人说要研读一些古藉……”
彤玮再次俯首看着老巫师,初时的愤怒尚未消退,现已带上了不明显的怜悯之色。
“你知道你的侍卫都去哪了吗?”
“祭祀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吗?”
巫师的泪水洇湿了下巴上的胡须,拼命摇头。
“我来告诉你,有一个人他想要你死,但又不想自己动手,派人把我引过来的。”
有那么一会儿,老巫师露出这辈子都不会相信你这样的神情。
但在彤玮眼神的注视下,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突地又爆发出一阵扑天盖地的咳嗽,生生把自己从椅子上咳到了地上。
一股浓浓的屎尿臭味散发了出来,袍子下方慢慢地洇湿了。
那双刚刚还微亮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痛入骨髓的大彻大悟。
这一个瞬间里,他明白的比谁都要多。
人之将死。
彤玮静静地看着他。
“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我为蒹葭女王服务二十载,为大人服务十数年,为大人做了禁术。为了大人,没了这双腿!现在容不下我了!求求你了!”
他趴在地上,连求什么,都说不清楚,泪水口水鼻涕一团团搅在脸上身上。
“什么禁术?”
“天赋灵能获取。”老人咬牙说道。“他出生没有灵能,天神不护佑他。”
一道尖锐的风声袭来,彤玮本能地想要保护老人,血瞳厉睁,却未有暗器袭面而来。
火盆突然一个爆炸,一人高的巨大火焰猛地蹿起,热浪豁然袭面扑来。彤玮立即跃出丈外,连续几个闪身躲开爆炸的波及与流窜的火焰。
老人容身处的火盆附近,已经燃起了雄雄大火,烧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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