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仙境飘飘的泽地
他俩一点其他都不像被胁迫的人，堂而皇之坐在银马车上吹着凉爽的夜风，巡视山野月夜一般。
唯一不协调的是彤玮眼睛蒙着黑布，不过他的神情依旧正常。
察觉到阿兰若一脸愁苦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反过来安慰她道：“世人光认为眼睛看见的才是真实，殊不知不用眼睛看到的，才更加真切。”
走了半个晚上，天蒙蒙亮时到了泽地。
彤玮见过许多样人类群居生长的地方，无一不是近山川草泽。环境恶劣如险竣高山、滩涂遍地等处皆被弃置，因不利生活与繁衍。而泽地恰属滩涂遍地的那一种。
从外看视，泽地四周围山，烟笼雾罩，地势险难，一年之中如能见到五日阳光，便算奇事。地表湿润，肉眼难辨是土质，或是水草质。倘不小心脚下踩虚，便陷入水泽之中，跟随地下水脉不知流归何处。
正值晨雾袅袅，眼前如登仙境，稀稀落落的人影飘闪而倏忽，正如一个世外桃源般的静谧所在。
有人迎上来口称“大人”，接过马缰绳去，扶他俩下车。
蛇王好心提醒他们注意脚下，每踩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可交付全部重心，以免陷落深处水泽。二人跟随蛇王谨慎而行，却见子宁漫然而行，不看视水草或虚实不辨的土地，径直走向一处在水中晃荡的船屋。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随意又平稳，他的脚下也全都是平坦大地。
仔细看时，原来他的脚下每迈出一步时，便有小小的水草似料到他即将迈向何处，蜂拥生长至他的脚下，将他稳稳地承托而起！
竟有这种玩法？！
阿兰若震惊地想，自己果然是待在森林太久，有眼不识天下之大。
几个钟头的夜风吹刷，纵然仍是迷惑不解，但已不再似前晚那般愤怒、无措。而此地潮湿冰冷，处处草泽与阴暗，静静望去，不觉排斥，相反还倍觉亲热。
大概此处由原始的草泽之地进化而来，却未有大改变吧。
藏在蒙眼黑布后的彤玮，已经渐渐能透过黑布看到一些东西了。当见到子宁飘飘如仙地离去，他心里的讶异也是非同寻常。
明明是个男人，行走时偏偏柔媚飘逸得像个女子，不经意的回头，亦柔媚亦刚强，一句吩咐侍卫的话语听来似染着一缕分辨不清的惆怅。回忆下前晚的情景，对于子宁是男还是女产生了疑惑。
羽飞和飞羽兄妹带他俩去了一处水上船屋。
外部湿漉漉地浸沐着晨光，里间装饰着大颗夜明珠，与淡淡的晨光此消彼长。
一夜餐风露宿，到了温暖的地方才顿觉疲累。
待他俩吃过一些早餐后，子宁过来了，还有三四位门客作侍卫打扮，蛇王也在其中。
阿兰若立即站了起来，说道：“母妃从未说过我有另外一个哥哥。” 她指除了海棠国修王子之外。
甲板上忽有一阵飘忽又尖锐的笑声上下游荡，阿兰若左看右看，终于明白是子宁发出的。彤玮也皱皱眉。
笑了一会，子宁才说：“你这话，我有两点要提醒你。”
“首先，你母亲不是棠王妃。你的母亲，蒹葭女王，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她有举世无双的智慧，天下无二的美丽，你若能继承她的一半，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给得起。要知道，泽地是世上最美丽最富裕的地方，泽地人是世上最聪明最能干的民族。”
“其次，我若是你，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认祖归宗，跪在她灵前磕三个响头，跟她说，你是她女儿，你只想做她未完成的事情。”
他审视着阿兰若的神态，继续说道：“明日祭拜，你好生准备，侍女会为你制作新衣裳。”
彤玮挑了挑眉，颇有兴致说道：“兄妹相认是件天大的喜事，你们可不得庆贺一下？甚好，我手边没什么好礼物，回头派人送来给阿兰若。不过，阿兰若好像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兄长？”
子宁面色深沉，良久才回答他：“阿兰若还在襁褓中便被棠王妃带走，当时正值灭族之战，我们无暇顾及。”
侍卫中有人面露惊讶，但都不多话。
“等战事一结束，我就让人多方打听，还拜托琉璃帮我多加留意。她每年都去一次海棠国，直到今年才有消息传来。你们要知道，我非常激动，还有一个妹妹活在这世上。”
彤玮笑道：“还托琉璃姑娘带了一条蛇去海棠国，被我无意中杀掉了，不知者无罪啊。”他看向蛇王，蛇王赶紧摆手。
见阿兰若有些茫然，子宁让他俩好好歇息，便离开了。
午后阿兰若醒来时，便看见红蓼青芷守在旁边，低声地说着话。
问过之后，方知是彤玮请求子宁，让飞羽带他们过来的。
来之前虽当作是陷阱，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天亮起来两个最重要的人不见了。
坐在近水边，互相讲清楚来龙去脉。
趁着羽飞兄妹不在，红蓼焦急地问彤玮：“琉璃姑娘没见着，反而被弄到这个鬼地方来。还多出一个哥哥，公主难道要认这样一个陌生人做兄长？还要拜祭他说的什么‘蒹葭女王’？”
彤玮开玩笑：“还不如认我作亲呢。”
红蓼一阵埋怨，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青芷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他们是有备而来，从离开迷失森林，羽飞带马车等公主开始，后面等特地把公主独自召唤出来，直到现在把我们全部弄到他们的地盘。就只为了认亲吗？彤玮大王子也不是平常人，一块儿也到泽地来，这算是为什么？”
彤玮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她：“非也，是从我们在迷失森林的时候就已经行动了。如果心大，当时琉璃姑娘带着一条蛇去参加棠花节，也能算他们计划的开始。”
她们费劲地研究着阿兰若，阿兰若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该怎么办”的神情。
“不认这个哥哥，不拜他的女王，会怎样？”红蓼微微茫然。
“你看那条水蛇。”彤玮突然指着水里给红蓼看，吓得她哎哟一声倒了下去，恨恨地要揍彤玮王子一顿，青芷随口取笑：“你怎么倒在彤玮王子怀里。”
吓得红蓼又立刻坐正了，连忙叫没有没有。
彤玮继续说道：“为了把我们弄过来，蛇王这次起码出动了上千条蛇，大到蟒蛇，小到竹叶青、银环蛇、眼镜蛇……”
红蓼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下。反而是阿兰若听见青芷的话之后，表情半懵半懂的。
青芷说道：“这真的是从没听过的事。我们王妃只有一位，还不像别处王妃众多。仅有修王子和阿兰若公主两位嫡出。公主要认祖归宗也是在海棠国，怎么会在这里！”
“认一个亲人，算是件好事。”彤玮说道。没说出来的话是：这个当哥哥的，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妹妹？单只说要让她来跪拜母亲的灵位、认母亲，却一句话不说，要妹妹认他这个哥哥。羞涩、说不出口？或是另有心计？
红蓼不满地说道：“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来说公主是他的妹妹，这也太荒谬了吧，你们怎么能信。”
青芷说道：“这拜月氏是什么来历？怎么公主就成了拜月氏族的人？”
红蓼说：“与其我们在这研究他们是否兄妹，不如想想办法如何从泽地脱身。还有，要告诉王妃这整件事情。”
阿兰若终于找到要说的话了：“他应该就是我的兄长。”
有一份血浓于水的亲密感，让她轻易透过现象看本质。
而且，阿兰若的灵能与子宁的灵能如此相似，已经表明了一切：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彤玮如是说。
灵能多由血脉继承而得，或祖辈有人专精一项技艺特别深刻，后代才可能稍微熟识这项技艺。每一项天赋灵能的诞生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相比起勤练某项技能，灵能继承是自动获得、因而也是最轻松的。不过，后代极有可能无法继承到，或也有隔代继承，亦未可知。
他未曾见过别的人有这样的灵能。
只因灵能相同，便要阿兰若在别国认亲人、归宗祠？
若是一个普通人也还罢了。
红蓼青芷的脸刷刷地白了，不想承认这个铁板钉钉的事实，更不希望被迫同意将公主推出去祭拜。
红蓼轻咬下唇道：“王妃必然知道如何应付现在这种情况。”
青芷道：“王妃的话等传过来，黄花菜都凉了，早就被逼着认了这个认了那个。”
彤玮摸着鼻子讲：“有我在这，怎么能让阿兰若不明不白地认了这个哥哥？”
红蓼青芷彼此你一眼我一眼地看了半天，彤玮又正色道：“如果没有什么坏心思，多认一个亲人，其实挺好。”
她俩默默地想了一会，红蓼想起一件事来：“公主，还有个麻烦事要先解决。”
本应先传消息给棠王妃，按照平时红蓼的做法，挨近一棵树或一棵小草，便可请求传递消息予王妃。花上一天半天，树的消息被风带走，王妃若在外间，便可收到消息。这放在往常是很轻易就做到了。
可现在是在泽地，子宁显然亦通晓此道。红蓼传再多消息，怕也是被尽数听见，更有可能泥牛入海，无法真正被传递出去。
阿兰若一想，便说道：“以前狄离让我传密信给王妃，可不被别的人监听到，我来试试传密信给母妃。”
因密信的传递方式较复杂，以前每次阿兰若都要多花一些时间和工夫，在草间多待上半个时辰。当初嫌这个要求繁复，现在想来，狄离的用心可谓深远。
于是阿兰若去传密信，红蓼青芷商议事情，并吩咐侍卫不着痕迹地在附近转悠看情形。
剩了彤玮一个人，明明好好儿的坐在甲板上，不知不觉便全身滑躺了下去，暖湿的风柔柔地拂过面庞，小小的鱼儿成群结队游弋而过。
环境甚好，只缺一只晴朗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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