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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阴蟾(三)


  10.

  清晨,白老爷命人打扫书房。

  “星河,从商素来有不安稳。”

  “从官才是根本。”

  “今日起,你好好念书,秋后参加科举。”

  “能不能飞鸿腾达,就看你的造化了。”

  星河学商多日,眼看着白家官瓷潮涨潮落。

  白家再想到拿到官瓷的位置,须得宫中有人。

  祖父已故。

  如今,身为白家的传人,他不应推脱。

  若换做往日。

  他若还是那个首富之子。

  若还是一帆风顺,未有这些生死离别,大波大浪。

  他定会对入官场嗤之以鼻。

  今日不同往日。

  “孩儿定当竭尽全力,光宗耀祖。”

  星河似是一夜间长大了。

  “月卿,你先随便坐。”

  “待我把这几页书看完。”

  月卿好奇走来,团扇轻掀流萤。

  走近才看到手中书。

  “《春秋》?”

  “你要考功名?”

  “嗯。”

  星河没有隐瞒。

  “那,以后你岂不是要常在书房?”

  “对。”

  “夏日闷热,书房又不透气。”

  “我,每日为你送解暑汤可好?”

  “月卿,多谢。”

  自此以后,月卿每日晌午都会在书桌放上一碗汤。

  他伏案小憩。

  她便轻坐一旁,为他扇来凉风。

  他伏案写字。

  她便坐在窗边,为他研磨。

  一日复一日。

  一日又复一日。

  酷暑渐远,凉秋渐近。

  眼见星河步入考场。

  眼前星河步出。

  眼见星河高中榜首。

  眼见报喜的轿子入了白府。

  秀才书生们纷纷到府上道喜。

  一个黑色轿子入府。

  “县令大人到~”

  从轿上下来一朱砂袍乌纱帽之官。

  年方三十三。

  名顾承弼。

  “恭喜白少爷,这以后就得改口叫白状元才是!”

  “白状元,今后可得仰仗您了~”

  “白公子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高中榜首,这得多大的本事才能行啊?”

  众人吹捧。

  顾承弼笑。

  “在下中榜眼时,也已年过二十八。”

  “白公子,真是好文采。”

  “今日可否借白公子的大作一看,好满足了顾某的心愿。”

  星河回道。

  “哪里有什么大作,不过是平日写着玩的。”

  “都收了起来,怕大人见笑。”

  “这回白少爷一举中了状元。”

  “日后岂不是要压顾县令一头,成了六品大官?”

  “这六品不六品的难说,万一面圣得圣上赏识,三品四品也是有的!”

  顾承弼赔笑。

  越笑眼里的寒意越深。

  心想,姓白的这小子不过是运气好,撞了个状元而已。

  草包罢了。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

  已见识到新状元的风采。

  再也听不下溜须拍马。

  顾承弼起身,欲打道回府。

  此时,月卿在白骨地得到消息。

  特意携了山上新鲜的果子道喜。

  一个一个分发至各位的手上。

  分给顾承弼时,顾承弼两眼发直,死死盯着月卿的脸庞。

  “多谢大人的抬爱。”

  “小女代少爷谢过大人。”

  月卿施礼,携篮离去。

  手中野果湿润。

  顾承弼回头看着月卿的身影。

  暗自道,奇怪。

  奇怪。

  好生奇怪。

  直到回到家中,顾夫人端了茶水来。

  “听衙门的人说,你去给新状元道喜去了。”

  “如何?”

  顾承弼接过茶,小饮一口。

  蔑道:“银样镴枪头——”

  中看不中用。

  黄经淑笑。

  “论文采,自然是比不过承弼。”

  顾承弼叹。

  “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个榜眼!”

  “如今你是一县之长。”

  “又是一双儿女的爹。”

  “相公还有何不知足呢?”

  顾承弼眯眼。

  不消与黄经淑续言。

  又想起今日在白府所见之女子。

  那音容相貌。

  若不是依旧年轻。

  他几乎就要认成柳氏。

  午夜梦回。

  前尘事似乎又卷土重来。

  又回到了那段时光。

  他尚未考上功名。

  尚未搬到衙门住。

  家依旧是那个破落的家。

  娘亲依旧健在。

  “弼儿,将铜钱收起来,别让她拿了。”

  “娘,这钱还得买米。你现在不给她,明日也得给。”

  “家里快没米了。”

  “那也得明日再给。”

  “这女人懒得很,这铜钱若是给了她,定给你霍霍净喽!”

  “娘子?”

  “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娘子尴尬。

  方才这母子俩的谈话听得清楚。

  她不知是去还是留。

  “相公,这是帮邻居做的针线活。”

  “我想,你读书需要银两,只靠家里的那点田,不够用。”

  “所以,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好……”

  “哟,媳妇儿这话,是嫌我们弼儿念书费钱了?”

  “告诉你,这家里的每一个铜子,都与你无关!”

  “你,柳氏,只是一个赔钱货。”

  “别忘了,你那得了痨病的爹是如何将你抵给我家的。”

  “就你,也值三两银子?”

  “我呸!”

  “娘……”

  “少说两句罢。”

  “弼儿,你竟然偏袒她?”

  “娘说得话有半点错吗?”

  “你若敢说娘有半点不是,为娘今日就跳井,再也不惹你嫌!”

  “娘!”

  “承弼什么都没说。”

  “柳氏,你快走罢。”

  柳氏委屈离开。

  夜半回来时,相公与婆婆早已入睡。

  她轻手轻脚打开门。

  于庭院里,抓了一把粟米,推开石磨。

  手上磨出血泡。

  血泡破,开始淌血。

  清晨,将磨好的面揉成面团。

  做出一碗碗热滚滚的面。

  “娘,今天是您的生辰。”

  “吃碗长寿面罢。”

  “昨日都是媳妇的不对,娘莫气。”

  “娘,娘子都这么说了。”

  “您就吃点儿。”

  “哼!”

  “气都快气死了。”

  “哪里吃得下。”

  “不吃了。约了王婆子去庙会卖竹箩。”

  “我赚钱养我儿子。”

  “免得叫外人说闲话。”

  婆婆揣着竹箩出了门。

  跟王婆子来到邳县的街头。

  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竹箩很快就卖光。

  “李婆子,听说前面这家庙很灵。”

  “你家弼儿不是快科举了么。”

  “拜拜佛,说不定能高中呢!”

  “说得有理。”

  于是,两婆子往佛庙走。

  庙堂人山人海。

  香客络绎不绝。

  两婆子挤来挤去,终于见到了签筒。

  蒲团已被人占。

  两婆子就地跪下。

  也不觉得膝盖疼。

  “佛啊佛,我儿能否高中?”

  签筒上下摇。

  一根签落在地上。

  随即被人踢走。

  淹没在人流中。

  “哎哎,我的签~”

  李婆子狗爬状汇入人流。

  引得怨声载道。

  “这老婆子钻人裙底,真不要脸~”

  “臭老婆子,滚开!”

  “啊,真讨厌!”

  李老婆子只当没听见。

  一心寻那签子。

  灰头土脸之时。

  终于在地上摸到一根签。

  趁无人看见。

  揣在怀里偷偷带回。

  “娘,怎么去了这么久?”

  “弼儿,快看看这支签上写了什么?”

  顾承弼接过。

  “后院第三棵桑树下。”

  奇怪的签文。

  “娘,这是哪里来的?”

  “邳城佛庙。”

  日落后。

  顾承弼跟着娘来到佛庙。

  等天黑。

  四下无人时,才来到后院。

  后院果然有一排桑树。

  夜色朦胧。

  那树影随风摇摆,还以为是人影。

  吓得两人一颤。

  第三棵桑树下。

  果与其他略有不同。

  泥土凸起。

  像是埋了什么东西。

  顾承弼去墙角找来铁掀。

  开挖。

  本以为几掀下去,便有结果。

  不料,深挖三尺,依旧无所获。

  李婆子着急。

  “弼儿,被这群和尚发现可就完了。”

  “咱走吧。”

  “娘,你先走。”

  “我把坑埋了就来。”

  李婆子偷偷去到前院望风。

  顾承弼心有不甘,又挖了一掀。

  当――

  遇到硬物。

  是个黑色的罐子。

  莫不是金银财宝?

  若真是,那考试的费用可就不用发愁了。

  顾承弼赶忙打开盖子。

  里面竟然是一坛污水。

  腥臭难闻。

  都变质了。

  顾承弼连忙掩鼻。

  “真恶心!”

  骂了一句,准备将黑罐还回去。

  咕咚――

  水面冒了个泡。

  水里似乎有东西。

  顾承弼疑心。

  在地上捡了根树枝。

  搅在水里。

  果然有东西。

  树枝离水。

  重量骤加。

  枝上,肉团紧紧抱住,类似血块。

  顾承弼惊。

  抛开数丈远。

  转身屁滚尿流逃窜。

  “带我回家――”

  “保你荣华富贵――”

  “应有尽有。”

  那肉团竟会说人话。

  顾承弼吓得怔住。

  又以为是幻听。

  屏息等待。

  “如何?”

  “好好养我。”

  “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声音自肉团方向传来。

  果然是肉团在说话。

  “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

  “我可不是‘什么东西’。”

  “我乃三昧耶经般若大势至观音。”

  “后生,你若养我。”

  “金银财宝取之不竭。”

  顾承弼心动。

  又听闻是观音。

  观音素来是好的。

  怎会生得如此阴秽。

  且大势至只有菩萨,何来大势至观音?

  虽有诈。

  但顾承弼还是找了块破布,匆忙包起。

  又慌乱地将坑埋上。

  与前门老娘汇合。

  “怎么这么久?”

  “没事。娘,快走罢。”

  仓皇离去。

  夜深人静。

  顾承弼才掏出肉团。

  “我要怎么做?”

  “找个东西将我泡起来。”

  “记住,不要有水。”

  顾承弼摸到灶台。

  取了一只碗。

  柳氏还在小院磨面。

  没注意这边。

  顾承弼回到房中。

  将肉团放在米黄色的碗内。

  “然后呢?”

  “以生血喂之。”

  “大半夜的,去哪儿寻生血去?”

  “且我已家徒四壁。”

  “买纸的铜钱都没。”

  “又哪能买得起血?”

  “这生血非牲畜血。”

  “我只食人血。”

  顾承弼大惊。

  惊余又顿觉,幸好是人血。

  若是什么鸡血、鸭血、鹅血。

  他反倒买不起。

  于是拿来刀。

  割破手腕。

  放血。

  血倾入碗中。

  很快将肉团淹没。

  肉团像是饿了许久。

  发出舒服的一声呻/吟。

  享受人血的酣香。

  顾承弼心生厌恶。

  取来手帕绑在腕上止血。

  忽听门外传来声音。

  柳氏问。

  “相公,灶台上的碗怎么少了一只?”

  “呃……方才不小心打碎了。”

  “那,没伤到罢?”

  “等天亮了我再买一只。”

  “只是,家里恐怕连一个铜子都拿不出了。”

  “离冬季还远,我想先把棉衣当了。等过些日子,针线钱到了,再赎回来。”

  顾家已经穷到,连碗都只有三只。

  少一只一眼就能看到。

  顾承弼咬牙。

  小声嘀咕。

  “烦死了!”

  “不就是一只碗嘛。”

  “你用血喂了我。”

  “我自然要报答你。”

  “你且让她等等。”

  “明日傍晚,别说一只碗。”

  “十只八只,都会有的。”

  于是顾承弼推开门。

  走至柳氏面前。

  “不必。”

  “明日傍晚,我自会将碗买回。”

  “相公,哪来的钱?”

  “明早的饭,用何物来盛?”

  “这你毋须多问。”

  “明日我去何秀才家还书。”

  “大概,会在他那吃罢。”

  柳氏就没再多问。

  次日清早。

  顾承弼将血碗藏在床下。

  携着书出了门。

  到何秀才家时。

  饭香四溢,米香肉香。

  顾承弼咽了咽。

  将书还给下人。

  “何公子呢?”

  “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我家公子在吃饭呢。”

  “改日再来罢。”

  “呃。”

  似乎还有钵钵鸡的味道。

  顾承弼又咽了咽。

  上次吃肉已不知是猴年马月。

  “可否让我进去说一句话?”

  下人蔑视。

  洞察秋毫。

  “又想蹭饭,是不?”

  “穷书生要不要脸?”

  “我家夫人说了――”

  “狗与顾承弼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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