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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深红怨(中)


  当然也有人活下来,都是身强体壮的家仆,被发现时许多都疯了——真疯还是假疯不知,一律被押到大牢审讯。

  主审不是别人,正是检举有功,直接封为四品少卿的陈生。

  谁也不知道具体的审讯过程,最后那些装疯的也几乎真疯了,招供出他们夺走了全部存粮。时家只有女眷,根本抢不过他们,时夫人身怀六甲,是最先撑不住的,老仆割肉给她补身,然而终究惊惧劳累过度,生产一半就力竭而死,胎儿也没能出来。

  时小姐为了粮食曾给这群男人跪下,用了其它办法才换来一捧,还没拿回来时夫人就咽了气。她剖开母亲的肚子,满手血污地拽出胎儿。没有人听见哭声,时小姐用衣裳裹了婴孩,进到房里再也没有出来。

  那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是她的最后动静。

  ……

  我伏在门上,花环带着硬刺深深扎进手心,把娇艳的花朵染得血迹斑斑。

  薏娘在屋里问:“那群畜生后来怎么处置了?”

  母亲道:“陈生亲手把他们结果了——虽然他跟他们也没甚区别。”

  薏娘问:“时大人呢?”

  时大人被关在大牢最里面,一直不知道妻儿的惨事。在卫兵终于打开时家大门的翌日中午,烈阳之下,时大人被当众腰斩。

  听说因为没人贿赂刑手,那一斩位置偏下,避开了脏腑,没能立即死去,时大人蘸血在地上写了十八个“惨”字才断气。

  而时家所有人都不是好死,宅院在搜罗一空后,一把火连着尸体全部烧尽。

  那场火烧了整整三日,我在最后一天溜了出去,循着火光找到了镜容姐姐家。母亲偷偷为他们烧了纸,我拿了一叠出来扔进了火堆,远远地磕了几个头。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有什么用,上祭时总在祈愿亡者安心而去,顺利投胎。可是镜容姐姐尸骨无存,还怎么能好好地上路呢?

  回去后我就病了,父亲知道原委后把薏娘和碧夏都狠狠责罚了一通,还想接着骂我,被母亲泪水涟涟地劝住了。他握着母亲的手,叹了口气:“如今是非常时期,谁也不晓得圣上还会不会拿第二个人开刀,咱们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再小心。时家已是罪臣,任何牵扯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雨儿今日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报到圣上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问我:“你今日过去,可有被人注意到?”

  我病得十分难受,捂在被子道:“没有没有!”他这才不放心地走了,我便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头更加痛,却清醒了不少。我想起来,其实我在那是看见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

  但我不敢说,怕父亲再罚我,也怕明日就会有卫兵把父亲也带走。我实在想不通,我只是去送我最好的朋友最后一程,为什么到了父亲嘴里,就成了祸事?

  我心里万分地难过与恐惧,病迟迟不好,母亲急了,对薏娘说:“雨儿还这么小,是不是被时家的血光给冲到了?”

  薏娘安抚了几句,转头去求了符水给我服下。符水一股奇怪的味道,加了糖我也喝不下去,母亲哄着我用了大半碗,我再睡下后,做了许许多多的梦。

  梦到我不是翰林学士家的小姐,成了贫苦人家的女儿,天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养家。后来去参军,跟着军队东奔西走地打仗,直至做了将军,战死在沙场。

  我从睡梦中惊醒,隐约记得梦中战旗之上,写着硕大鲜红的“琰”字。

  说来奇怪,做完那个古怪真实的梦境后,我的病第二天就好了,过了半月也没有听见有任何对家中不利的消息,我渐渐地放下心。母亲知道了我的梦,惊讶无比,她告诉我,我梦到的场景很像六百多年前的战国时期,而印着“琰”字的军队,属于后来一统天下的承琰国。

  因为我这一场大病,和意义不明的梦,父亲坚持要送我去习武。母亲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淑女,不能接受,最终商议决定只让我强身健体,不必去学骑马射箭。

  正好我也不想呆在家里,失去了最好的玩伴,只有碧夏陪着我,实在太无趣了。母亲总担心我顽皮过头,变得跟男孩一样脏乱。我不理解她的顾虑,我还没到太把容貌或衣裳当回事的年纪,几天后父亲领我拜了个武师,不记弟子,隔一日去趟就行。

  我跟着那武师学了大半年,没有练成什么厉害的功夫,倒是个子蹿了不少,胳膊和腿也结实多了。

  某日练完回家,刚进大门就见一大群人从房中走出。许久不见家中如此热闹,我来不及换下劲装,只得就这副模样对众人行礼。

  为首的是名锦衣少年,语声温和地叫我起身。我不敢抬头,垂下的目光看见他右手食指穿着一枚碧玉戒指,手里缀一串佛珠,极其华贵。

  我感到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身上,直到父亲迎他们入正厅用饭,那股被注视感还是久消不去。人群走远后,我才敢直起身,偷偷看了一眼。

  锦衣少年被众人环绕,我从后面当然是看不见的,不知为何,即便是看不见,我也在那儿呆站着。路过的丫鬟见了,不明所以:“三小姐,您这是刚拉练回来?热得脸都红了,小心着凉啊。”

  我如梦初醒,忙装作低头整理衣裳,无意间看到地上掉了样东西。应该是那群人里头哪个不小心落下的,我捡起来想交给父亲,却发现这是个十分眼熟的香囊。

  那当然眼熟,我是亲眼看着镜容姐姐一针一线地勾出同心花纹,仔仔细细地将一腔爱意与痴心都缝合进去。我对着光一照,果然在某个不显眼的角落,看见了小小的“容”字。

  这香囊是送给谁的,不必多说。

  我刚才的精力全被前头的锦衣少年吸引,不曾注意到人群里是否有那个人。我没有见过他,只听镜容姐姐描述他的模样。

  不,其实我见过的。在我去送镜容姐姐最后一程时,我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但我结合镜容姐姐的话,认出他就是陈生。

  我拿着香囊在原地等待,不多时,一人行色匆匆而来,看见我先是一怔,随即目光凝在我手上。

  “这香囊在下不慎遗落在此的。”他说。“可否请小姐归还?”

  我歪头,打量了他几眼,缓缓道:“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东西。”

  他一窒,面上现出一丝慌张,声音微颤:“这当然是在下的,在下能描述它所有特征。”

  我摇着头说:“那可不一定,这分明是我认得的一位姑娘的绣工,她是要送给心上人的,你是么?”

  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脸面,在这么多事发生后还戴着时镜容满怀情意的香囊?

  他脸色苍白,半天答不上话,我将香囊攥紧手里,转身欲走。刚迈出半步,陈生厉声道:“还给我!”

  他冲上来,我脚下打滑,香囊在指尖转了一圈,飞出去。不远处放置了一口大缸,里头栽满了母亲手植的荷花。如今花未绽放,绿叶已层层长出,叠了许多层。那香囊精巧的一只,落入叶片中立即失了踪影。

  陈生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发疯地扯开叶片,水溅出来,打湿了他衣上的三章纹。

  我趁机跑走,直到彻底远离了他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练了大半年,我不至于跑几步就累成这样,只是为了咽下喉间的酸涩。喘着喘着又笑起来,仿佛为镜容姐姐小小地报复回去。

  一边笑一边揉眼睛,突然一只雪白的帕子递到眼皮底下,我朦胧地看见对方镀着金边的银靴,还有伸出的白皙手腕上挂着的一串佛珠。

  “手上脏,脸上也被蹭到了。”他温和道,“擦擦吧,都花了。”

  我怔怔地接过,手帕厚实柔软,哪怕母亲最珍惜的布料也没有这样舒适温暖的手感。上面带着淡淡的檀香,香气温润而华贵,就像主人一样。

  我一时不敢用它来擦脸,怕给弄脏了。他笑了一声,自己拿回去,一手托着我后脑,一手摊着手帕,在我脸上快速轻柔地一抹,还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傻愣愣地望着他——第一次直视这个少年,他眉眼温柔,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好像映着漫天星河。

  “你多大了?”他问。

  “十二……”我沉浸在不知名情绪中,轻飘飘回答了,稍稍找回点理智,补道,“下个月,下月就十三了。”

  他点头,轻声道:“还小。”

  还小……镜容姐姐也总这样说,我眼眶一热,心里不知是开心还是失望,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我得仰着脸才能与他对视,看到他眼中还打扮得像男孩子的自己,不由得自惭形愧,又垂下脑袋。

  他揉了揉我凌乱的头发,像真的在面对一个小娃娃,最后,他说:“快些长大。”

  我以为我听错了,他把手帕塞进我手中就离开了。我忘了去追,呆看了他离去的方向半晌。突然忆起他腰上佩的双瑜玉——他是太子梁晟。

  父亲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圣上的考验,太子亲自拜访后,家里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仿佛之前的阴影都不存在了一般。

  宫里送来许多赏赐,除了奇珍异宝,还有一整套戎服。父亲看见了很不解,慕容家世代文官,还从来没接过这种东西。

  使者笑眯眯道:“是太子殿下听闻三小姐近日习武,特地命人赶制着这一套,用的可都是最好的料子。”

  父亲诚惶诚恐地谢恩,又塞了沉甸甸的银两给使者。我好奇地摸了摸衣裳,手底厚实的料子让我想起那一日他递给我的手帕,脸上发起烧来。我羞嗒嗒地望着父亲,小心道:“我明日……能穿着这套去见武师父么?”

  父亲得了许多赏赐,却不见喜色,他沉沉地看了我半天,看得我都害怕起来,才说:“明天起,你就不必继续习武了。”

  我还未回过神,第二天父亲又迅速为我找了几个教导姑姑,开始教我宫里的规矩。

  开始我不明白,也不愿意,哭闹着不肯学,被打了一顿。母亲为我上药时我还是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我不是多爱武术,只是觉得太子殿下都送了戎服过来,我却不能穿上,实在太辜负他的好意了。

  母亲听了哭笑不得:“傻孩子,穿戎装有什么好,再过几年,你或许穿的就是太子妃的凤服了。”

  我又傻了一回,觉得母亲是在哄我,但是伤好后,我还是认真学起礼仪来,再不提习武之事。

  三年后,我年满十六,太子选妃。

  当朝太子梁晟是皇后之子,圣上子嗣不丰,只有太子和六皇子两个儿子。六皇子梁辰是宠妃所出,圣上对后者更为宠爱,然而前者无论是才情还是品性都超过后者太多,又是嫡长子,理所当然地被立为太子。

  如今太子年满双十,早就该娶亲,不知为何拖延了几年。皇后极为看重此事,本想将适龄女子全部召入宫中待选。然而圣上不愉,改作将画像送入宫中。

  二姐去年嫁了,我家只交了我的像。家中为这一日准备了三年之久,结果几乎毫无悬念,十日后宫里就令父母去取彩礼并推定吉日。

  过程繁琐顺利,我累得几乎晕倒,似乎只是一瞬之间,就稀里糊涂地就嫁给了梁晟。

  又过三月,我就从太子妃变成了宫妃。

  圣上——现在是先皇了——每年都要去京城南面的一座山中行宫小住一段时日,此山名婵岭,冬暖夏凉,十分舒适。先皇每每去住,都只带少数亲卫,连皇后皇子都无权跟从。十几年来皆是如此,从未出差池,然而这一次却饮酒过度,醉后感染风寒。因为准备不足,药医都不够,等太医从皇城赶去医治已迟了一步,先皇就此驾崩。

  我在东宫还没待熟,又搬入皇宫。

  这一系列事件打乱我阵脚,我从未想过这么早就入住皇城,我才只有十六岁。恐慌占据了我的心,于是当梁晟问我要不要立即封后时,我拒绝了。

  他没有说什么,登基之后便不提封后大典,有人提起也被他三言两语略过。我心里很感激,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真正温柔体贴的男人。虽未封后,但整个后宫也只有我一个妃子,和两个他在东宫的侍妾,我还是他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

  碧夏果真是我的陪嫁丫鬟,也一同入了宫,我在惶恐不安时她已迅速适应了此处,并打听到了不少秘闻。

  她说,先皇的死其实还有另一种传闻。

  据说婵岭下镇压着一条上古黑蛟,已近乎成龙,婵岭灵气逼人,环境舒适就是因有龙气温养。先皇受风寒前一夜,就值岗的宦官看见行宫上空有蛟龙之影,房内传出云雨欢声,有女子娇俏媚笑——可整个队伍里,随行的宫女都守在外头,有人清点过,一个不少。

  大胆者从门缝窥望,看见地上除了圣上衣物,还有一件红衣,颜色鲜妍如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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