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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宫怨(上)


  薏娘把我抱到母亲的屋里,母亲似乎刚刚睡起,披头散发,眼睛红红的。

  我少见一向端庄的母亲没有梳洗的模样,母亲出身高贵,家教甚严,不穿戴整齐是不会见人的。任何时候,她都是优雅美丽的,我从未见过她这样脆弱萎靡的神情。薏娘将我放在床沿,母亲便伸臂把我揽在怀里,涂了丹蔻的纤指轻柔地抚摸我头顶。

  她很少有对我如此亲近的举动,我不习惯,要钻出来到薏娘身边,抬头却看见母亲目中含泪,不由得停下了挣扎,乖乖不动了。

  我不知道母亲为何而难过,她不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父亲的结发妻生下二姐后逝世。他忙于仕途,过了很多年才续弦。母亲嫁来时刚及笈,没有比父亲的长子慕容鄞大多少。年纪小,出身又好,因而父亲极宠她,连我也越过哥姐,成为全家的掌上明珠。

  父亲从来舍不得让母亲受委屈,家中更没有人敢对母亲不敬。我认真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要是镜容姐姐在就好了。

  镜容姐姐比我大三岁,知道的东西也比我多得多,她看我就像看个小娃娃。

  “小雨你什么也不懂。”她总这样说,我很不服气,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要是镜容姐姐,一定能明白母亲的想法。

  可是镜容姐姐也好多天没有来找我了,上次她告诉我,她阿娘怀了身孕,已经五个多月了,他们全家都很高兴。

  她还告诉我,她马上就能嫁人了。

  我只比她小了三岁,但嫁人对我来说还太遥远。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儿,想把我多留几年,我也不想刚满十五就离开爹妈。

  镜容姐姐跟我恰恰相反,她迫不及待地要行笈礼,迫不及待地要嫁人。我知道她已经选好了夫婿,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了意中人才如此迫不及待地长大。

  那个人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出身并不好,但前途不可估量,她父亲便做主为他们定了亲。

  定亲后镜容姐姐每次来找我都笑容满面,看上去开心得不得了,让我也有些向往。可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便问她,你们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读书写字,赏花看月,她想了想,脸上泛起绯色,有时候他听学回来,还给我带外头新做的糕点。

  噫!我大失所望,这些事我们也可以做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然后她就说我小,还是个娃娃,什么也不懂。

  我确实不懂,但我看她高兴,心里也替她高兴,可想到她成亲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地来找我玩——父亲是翰林学士,来往的不是王亲贵族就是官员,母亲不喜我同他们的孩子玩耍,只有镜容姐姐她看得顺眼——就又难过起来。

  然而无论我怎么想,镜容姐姐还是会嫁人,我只能求她趁现在还在闺中,能常常来陪我。

  我正胡思乱想,薏娘劝道:“夫人不必太过惊惧悲伤,老爷为人清廉谨慎,断不会落得时家的下场,雨小姐也不会像时小姐那样……那样……”

  她说不下去,抬袖拭了眼角。

  我听见时小姐,问:“你们是在说镜容姐姐么?”奶妈与母亲提起她,我不由得兴奋起来:“镜容姐姐好久不来了,是不是因为她阿娘要给她生弟弟妹妹了?还是她要准备出嫁了?”

  母亲怔怔地望着我,眼中一片悲怆,我心中的兴奋渐渐沉下,小心地看着她,又看看薏娘。须臾,后者把我抱起来,轻拍着我的背,柔声道:“你镜容姐姐家中出了事,以后不来了。”

  我没明白,母亲低声道:“不要同她说这个。”

  薏娘果真不再多说,她抱着我离开了母亲的房间,我揪着她的袖子问:“镜容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能帮上忙么?”

  薏娘勉强笑了笑,轻声说:“都过去了,小姐不要再问了。”

  她不肯说,还叮嘱我不要为此事打扰父亲。

  我口上应着,心里还是盘算要不要去一趟时家。

  我去过不少次,但每次不是家中派人送我就是时家遣马车来接,从来没有自己走过去,连路也认不熟。于是我就偷偷去找看门的应大爷,想叫他为我备马车。

  应大爷抽着一根大烟管,头也不抬:“时家没了。”

  我问没了是什么意思,他深深吸了一口,喷出白气,不说话了。

  这老头喜欢说一半留一半,我从小不知听他讲了多少没结局的故事,深知他脾性,也不追问,想去找别人帮忙。

  碧夏跑来寻我,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母亲说她生得很有福气,只是人有些傻愣愣的,一点都不机灵。

  可她很听我的话,就像薏娘之于母亲,将来我出嫁,碧夏一定是我的陪嫁丫头,要和我一起去夫家的。她脑袋不灵光,却知道我才是她的第一主子,薏娘对我好,但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母亲,碧夏眼里就只有我,我溜出家玩耍她也不会向母亲告状。

  所以我很放心地告诉她,我要想办法去找镜容姐姐。

  碧夏愣愣道:“可我前些天听说……时家已经被封了,小姐您去了也进不了门啊。”

  被封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时家人呢?”

  “都还在里面。”

  小小年纪的我没有想太多,我也常因顽皮被父亲责罚,关在房里不许出来。我想镜容姐姐家一定做错了什么,所以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那我还是别去了罢,一定见不到她。就像我被罚的时候,镜容姐姐过来也是见不到我的。

  过了半月左右,我几乎忘了这件事——本来有几次想问母亲的,可薏娘再三叫我不要提,提了母亲就要伤心,我不想让母亲伤心,只有憋着。小孩子忘性大,许久不提就真的差不多忘记了。

  有天我和碧夏在花圃里编花环,她手笨,怎么编都不好看,最后勉勉强强折腾出了一个小小的成品,我举着它跑到母亲那里邀功。

  母亲正和薏娘在里屋绣花,她做女红时需要极度的安静,我放轻了脚步,没有大声嚷嚷着冲进房间。

  门上挂了一条帘子,我要伸手去撩,突然听见母亲叹了口气。

  薏娘也是和母亲一起长大的,立刻道:“夫人还在为时家伤心?”

  母亲幽幽道:“他们本不至于如此。时大人的罪名,放在几年前被查出来顶多革职,是当今圣上急于立威,才将他从重处置,可怜了。”

  我身处此等家境,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朝事。

  圣上年少继位,太后垂帘听政一直到前年才退隐后宫。自今年年初太后身薨,圣上于朝政上大刀阔斧,看那架势是想干出一份大业绩来。一时间官员人人谨慎,连上门拜访的朋友都少了许多。父亲整日如履薄冰,整个人都瘦了许多。我曾听他对母亲说,圣上被外戚烦扰多年,如今终能放开手脚,定会找个理由震慑百官。最好的办法就是惩处某个官员,官职越高越好,刑罚越重越好。

  大半年过去,最后是时大人当了这倒霉鬼。

  此结果一出,不知惊呆了多少人。因为时大人行事之小心,不亚于父亲,为人也非常可亲可敬。他夫人是个厉害女子,将家中管理得井井有条,里里外外都挑不出错。内外都极其完美,怎么着也不会出纰漏。他想不到竟是自己的准女婿,那个姓陈的得意门生,在这个关头上书陈述其罪状,捅了致命一刀。

  母亲叹道:“也是他自己年轻时的疏忽,我听说了,时大人在任地方知县的时候,断过一桩案子,是个无赖当街打死了人,被其家人扭送到府上。时大人本该判那无赖斩刑,那无赖家却跟他是远房亲戚,又奉上许多银两,最后只判了流放,还没出城就被家人买通换成了别人。无赖捡了条命,竟丝毫不收敛,恨那户人家险些害了他,时不时上门欺辱。那户人家死了男人,两个老人没多久也去了,只剩一对孤儿寡母。被无赖逼得没办法,当娘的把孩子送走,自己吊死在家中。”

  “那孩子家破人亡,改名换姓,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考取进士。后来得了时大人赏识,收入门下,便是那陈生。当年这桩案子,也被写入了罪状之中。”

  薏娘惊道:“难不成陈生拜入时大人名下,就是为了报仇来的。”

  母亲道:“还能是为何,他明面上称其为老师,实则是为收集时家贪污徇私之证。他有意接近镜容,成为时家的女婿,定然是要时大人更加信任他——虽说也是时大人的报应,可是镜容何其无辜…………”

  我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听到镜容姐姐的消息,没想到上天竟待她如此残酷。

  陈生一呈上罪状,圣上便怒极下旨,连夜抓去时大人。而时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封了时家大门。

  一切都在深夜发生,时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就被活生生地封在了一方宅院里头。

  圣上铁了心要对时家下手,其余人为求自保不敢多言。只有一名赵老将军不忍心,求了几句情,也被连带惩处打二十大板,当夜便归了天。圣上还不满意,将赵将军在禁军服役的长子夺去兵权,举族驱逐出京。

  如此一来,更无人敢触圣上逆鳞,也没有去关心还被封着的时家大宅。

  头十天,院墙外路过的人还能听到里头的哭嚎,十日之后,哭声平息,安静下来,只有附近的居民在深夜会听到指甲抓挠门板之声。翌日发现墙角边有整齐切断的手指,是强行爬墙而出之人的——为防亲属逃跑,时家日夜有卫兵看守,出来的刚探头就会被发现。

  如此又过了数日,里头偶尔传出些动静,更多时候便是死寂。

  在第二十一天的时候,沉寂许久的院墙之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凄鸣。

  声音已不似人,凄厉惨烈到了极致,周围听到的人无不动容。

  那一天的傍晚,终于有人来拆了封。一开始门推不开,五六个人拿长木撞开后发现地上铺满了尸体,面容扭曲,指甲皆折断。他们死前最后一刻还在挣扎着要开门,尸体压在门上,外头的人推也推不开。

  时夫人尸身干瘪成了平薄的一层,腹部打开,口目大张,眼中灰蒙蒙的一片。旁边卧着一具骨架,上半身是瘦成了骨架,下半身的肉是被活活割下的,依稀认出是个老妇,枯瘦的手还捧着被咬了一半的腿肉。

  时家小姐是最后被找到的,她坐在贴着囍子的婚房里,身着红嫁衣,满身血污,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她死去多时,但当有人上前查看时,只见她双目圆睁,流下两行血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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