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外头的动静屋里可听不到，此刻屋内气氛怪异得很。娇娇突然间不再激动，一副心平气和等沈柟解释的模样，倒令得沈柟不知如何开口。
他直觉娇娇这次一定是非常生气了。
“娇娇……”沈柟去牵她的手，这一次娇娇没有躲开，只是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此刻无论是换成沈檀或沈桁，都不会如此尴尬，他们两个惯会哄女人的，但沈柟就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平日里娇娇那么好哄，此刻却如此棘手，也只是因为平日里娇娇并未真正与他生气，心里也是盼着与他和好。
而这一回，和好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在他踌躇着不知如何该说什么的当儿，娇娇出声了：“沈柟，我从小就不得不和人争东西，在家和弟弟妹妹争，在如意班和韵芳争，什么都争，小到一朵绒花，大到几个铜板一块料子。我原以为这就是我的命了，什么都要自己争才能得到，可是没料到我会遇着你。你待我太好了，让我心里慢慢忘记了自己的贱命，以为我再也不用争不用抢了。没错，早先那些说不介意你娶正妻的话都是骗人的，过了这么些时候的好日子，我怎么可能舍得拱手让人呢？你要是娶了个正妻回来，我又要挖空心思去争去抢，还要挖空心思不被别的女人比过去——可是你能娶来做正妻的女人，我怎么可能比得过？到那时，我可能会变得很不堪，因为我不想输，不想活成二少爷院里的薛氏那样。”
她用力握住沈柟的手，声音依旧平缓：“可是如果我变得很不堪，你也会讨厌我、甚至不想看我一眼吧？一想到这个我就很不甘心，明明一切都是因为你，可是到最后，要么我只能偷偷的自己伤心，要么就只能被你讨厌，这两种结果我都不想要，所以我不想让你娶别的女人。你以为女人之间可以和平相处吗？你错了，我不可能和任何别的女人和平相处，我的就只能是我的，东西是，男人也是。对方脾气再好，对我再忍让，都不可能。我知道你今天出去相人了，我只问你，你相中了吗？一定要娶正妻吗？”
她当然知道，此时最聪明的做法是虚与委蛇，不在此事上让沈柟为难。
可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为了他对沈檀低头认错，却绝对不会为了他容忍另一个女人，就是想忍也一定忍不了。起初对他没那么多真心时兴许能忍，可是如今真心已经收不回来了，只要她还这般看重他，就没有办法忍受。
她甚至不知道，到了那般田地，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是，作为一个卑贱的妾侍，她没资格说这种话，她合该战战兢兢的等沈柟迎娶主母，讨好主母以求得余生平顺。她只是办不到罢了，从小争抢惯了，为沈柟而学会的那些东西是出于争强好胜的性子，阻拦沈柟娶妻也是出于争强好胜的性子。这性子深入骨髓，曾带来欢愉，也带来此刻的争执，有其好的一面也难免有坏处，而她不屑于在沈柟面前遮掩这坏处。
娇娇一贯敢说，沈柟早已习惯，他只是没想到她这样敢说。
“我只略略瞥了一眼，连长得什么样也不记得，想到你在家中不知该多生气，便再也坐不住。可是对方长辈不放我离开，问了许久，才回来得迟了。”他也十分老实且坦诚。
早上出门时不是没有赌气的心思，可娇娇这么久不理他，他心里除了生气，也难免有些忐忑。
毕竟在他最不堪时，娇娇没有嫌弃他，还待他情深意重。一想到她得有多伤心，他便难免心疼。
可是他的老实坦诚并不足以打动此时的娇娇，她紧紧追问：“那你仍然打定了主意要娶一位正妻回来吗？”
她对于目的总是不达到不罢休，丝毫不肯含糊。
沈柟苦笑：“娇娇，我也须顾及大哥的感受，我同你说过的。”
“那你休了我吧。”娇娇咬了咬牙，将心里的冲动说了出来：“你不愿意辜负你大哥的这点儿心愿，我也不愿意变成不堪的女人，趁我们还能好好地说几句话，给我个痛快吧。”
沈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娇娇会说出这种话，轻易就将休弃说出口，仿佛那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娇娇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毕竟休弃这种事向来只有男人对女人说，鲜有女人这般挑衅；可他只是闭紧了唇，定定地看着娇娇，原先抓着她的手松开来，紧紧抠在轮椅扶手上，脸色也愈来愈苍白。
他若是说话倒还简单了，娇娇是不怕吵架的，也知道自己必定能赢——谁表现得更加不在乎，那就赢定了，在乎的那个人永远会落了下风。
可他不说话，反倒是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娇娇就露了怯，止不住地紧张起来了。
这种时候先开口的那一个也落了下风。然而沈柟不说话也就罢了，他手指在扶手上抠得更紧，指节都泛白了；眼眶微红，人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溢满的不是愤怒，却是娇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娇娇心里难以抑制地慌乱起来。
“沈柟……”她慌张地唤他：“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想说什么就直说罢。”
不要这样看着她。
她会以为自己是他心底最重要的那一个，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愿意原谅他。
说话呀！她在心里焦急的呐喊，哪怕是痛斥她也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会沉沦其中，直至溺死。
可是沈柟偏偏只看着她，半个字也不肯说。
“你……你既然不肯说，那我就……”那我就回去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在触及他的目光时无法再讲完整。
何止不能讲完整，连一双腿脚也迈不动，仿佛他的目光里暗含了什么邪恶的咒语，令她不能动弹似的。
那一刻，娇娇明白自己实实在在地落了下风了。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尽管都是沈柟屈尊来哄她，其实始终是她落了下风。
于是她屈服了，垂下了眼，眼中的不以为意与倔强即刻散尽。
可他还是不说话。
“你到底想叫我怎么样？”娇娇无奈开口，话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委屈：“我是叫你吃定了，逃不了了，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沈柟缓缓地眨了眨眼，那眼里叫人溺死的神情终于不见了。他将手撑在扶手上，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娇娇下意识地想搭一把手扶扶他，身上却突然一重，顿时天旋地转，和沈柟一起重重倒在地上。
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否则这一摔可不知要摔成什么样子。
她立即去看趴在她身上的沈柟，怕他碰到哪里，却不防沈柟抬起头来，忽地伸手将她两只手腕紧紧按在地上。
他的双手惯常只拿笔，看起来缚鸡之力也没有，没想到力气竟然这么大，她挣了挣，却不能动弹分毫。
“你要干什么？”娇娇瞪着他。莫不是他气坏了，觉得索性掐死她更好？
“是薛氏唆使你的？”他终于肯开尊口，只是一双眼通红通红的，很有些凶光，叫娇娇心里不由得生出点怯意来。“是她教你对我说休弃这桩事？”
他那神色，仿佛要立即去撕了薛氏似的。
娇娇赶紧摇头。
堂堂侯府三少爷，要撕二房一个不受宠的妾侍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她可不能害了薛氏，这头摇得半分犹豫和停顿都不能有。
她反射性的否认令他眼中的凶光退散了，也让娇娇得以稍稍喘一口气，而薛氏逃过一劫。
这时沈柟低下头来，轻轻地、小心地用微凉的双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在娇娇茫然的目光中又亲了亲她的脸颊，紧接着是她的唇。
而后他埋首于她颈间，在她耳畔低低地恳求：“不要再说这种话，娇娇，永远也不要再说这种话，好么？我绝不会休弃你，你也莫要离开我。逃不了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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