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娇娇一连数日没进正屋，沈柟也破天荒的没去哄她。
满院子的人都发现不对劲了。娇娇去打热水，张婆子不给，也不许别的婆子给。她把其他的杂使婆子赶了出去，拉着娇娇问：“你跟少爷又怎么了？”
这几日娇娇其实已经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过分，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和张婆子解释。
张婆子消息挺灵通的，猜了个大半：“为了今天少爷去相看陈家女郎的事不高兴？”
娇娇低着头不吭气，她几天没和沈柟说话了，不知道是今天。
“少爷迟早要娶妻，不是陈家也有王家，你气得过来？”张婆子说话还是那么不客气：“还不赶紧讨好着，不然等少夫人进门了，你还有好日子过么？”
娇娇咬着唇不说话。
“你拿脸色给我看有什么用？”张婆子眼睛尖得很，娇娇那点小心思她摸得清楚，当即翻了个白眼：“进来做妾你也是自愿的，做妾之前你不知道妾侍是个什么身份？这里是侯府，不是外头不着调的小富户，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不该想的事别瞎想，安安分分的才有好日子过。”
见娇娇眼睛都红了，仍是不开口，张婆子也只能叹口气，给她倒了热水。
娇娇的房间就在正房下手的厢房，从张婆子那里出来，总要经过正房。这几日在正房里伺候的是采蝶和杏儿，娇娇不踏进正房一步，胆小的微云也不敢去了，不是缩在娇娇房里，就是躲到其他婆子那里去。
微云看着老实，还是有点儿小机灵的——她知道没有娇娇撑腰，采蝶和杏儿是要欺负她的。
娇娇看见她这怂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微云要是还在沈柟跟前，她还能想想怎么搭个台阶下，哪晓得微云这么不争气，只肯做她的小尾巴。
采蝶和杏儿刚巧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要去正房，和娇娇恰恰好碰上。采蝶是个看见娇娇不爽利就快活的，用嘲讽的眼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哼笑了一声；杏儿胆子要小些，只装作没见着她。
“林姨娘不进去呀？”采蝶憋屈了好久，难得寻到这么好的机会，还是没能忍得下刺她两句：“听说少爷要娶妻了，还不知道未来的少夫人是个什么性子，林姨娘可得加把劲。”
杏儿拽了拽采蝶的衣袖，采蝶不理她。
人人都只会说这两句话。她难道不知道吗？可是她们又不是她，哪里晓得她经历了什么样的无情反复。
她们站在窗下，说的话屋里能听见。娇娇不是吵不赢她，只是不想叫屋里头的人听到气话，生生忍下来，转身走远了。
那一丢丢拐到正房去讨好沈柟的心思也立即飘散无踪。哼，沈瘸子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还要叫这两人来服侍，肯定是故意气她的。去哄他？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虽然心里想得这么坚决，可这一整天她心里都没平静过。沈柟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相看一个大家闺秀要这么久吗？难道不是偷偷看几眼就回来吗？
总不能男未婚女未嫁的就叫他们在一处待着吧？
沈檀那个混蛋玩意莫不是找了个天仙一样的女郎，迷得沈柟乐不思蜀了？
娇娇满脑子都是新人得宠，她被扔到角落里自生自灭的悲惨景象，只恨不能如意班那帮人此刻就在她身边吹拉谈唱，她自个儿唱主角。词儿她都想好了，沈柟教她认了不少字，写几句凄凄惨惨戚戚又通顺的词也算是不在话下。
娇娇一整天都没对劲过，微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殃及池鱼，安安静静坐在外间纳鞋垫，连桌上的干果都没敢偷吃。娇娇突然哼唱起奇怪的曲子，微云探头看了看，见她稳稳当当地靠在榻上，一边哼唱一边一脸沉醉的表情，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又缩了回去。
夜里亮灯时，外面终于传来抱瑟呼喝院中杂役的声音，沈柟回来了，要在门槛上搭上木头做的矮坡，好让他能自己推着轮椅进来。
三房的院门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门槛，因为沈柟执意自己推着轮椅出门，不愿意假手于人，沈檀对他有求必应，就命人将门槛都锯掉了。门槛并不只是个装饰物，也应对着风水，徐氏与陈氏都不赞同，可谁也拗不过沈檀。
沈柟好起来以后，又叫人把门槛装上了，不用再靠这种事证明自己，自然也就不在意有没有门槛了。
“姨娘，少爷回来了。”微云小声说道，声音怯怯的。
她话刚落音，轮子从木板上碾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那声音太熟悉了，每一声轻、每一声重，娇娇心里都能暗暗合上拍子。
娇娇不说话，依旧是低低地哼着曲子。这回是微云听过的折子戏，只是娇娇来来回回只哼最耳熟的那几句，拍子也有些慢。
娇娇的房间就在正房下首，沈柟回正房，轮椅的声音就要经过这里。轮椅经过门口时，许是响得重了，盖住了其他声音，微云觉得娇娇的音调也低了下来；轮椅没有停，不紧不慢地远离了，娇娇的音调又重了起来，仿佛还多了几分狠劲儿。
“咚”的一声，不知是什么被碰倒了，微云正要去看，却听娇娇说道：“我身上有些不爽利，要早些睡，你也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出去吧。”
微云“哦”了一句，听话地收起手上的绣活就要出去，又转回头来：“姨娘身上不爽利，我可不敢走，少爷要怪罪的。”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笨的时候又不够笨，娇娇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偏微云这人最经不得骂，一骂就要哭，娇娇素日里也不太敢骂她。“叫你出去就出去，少爷不会怪罪你的。”
微云到底不敢忤逆娇娇，又得了娇娇的保证，便听话地出门去了。
屋子里没有别人了，娇娇才敢放开敛着的呼吸，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趴到窗边听外面的动静。木板已经搭到正屋的门口了，沈柟却似乎丝毫犹豫都没有，轮子片刻停顿也没有，重重的再次碾过木板，随即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到了。
隔了正屋那堵墙，也隔绝了娇娇偷听的可能。她咬住手指，牙齿细细地磨碾着指甲，把上头的凤仙花汁吃到嘴里去了也没意识到。
杏儿和采蝶轻快的步子响了起来。来得可真快，生怕叫娇娇钻了空子，又和沈柟冰释前嫌。
她们两个进了正屋，娇娇便是先前有心，此刻也不想再踏入一步了。趴在窗边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们两个伺候他吃完饭出来，她重新梳了头发，理好衣裳，没事人一样地去薛氏院子里，叫上薛氏的丫鬟一起推牌九。
若说府里还有谁比她更落魄，那就是一直被冷落的薛氏了。沈桁连句话也没再给过她，二房的太太也只当看不见她，就像她是个隐形人似的，只是吃穿都照着规矩给。她到底是为府里添过子嗣的，虽说孩子没活下来，日子过得也不算差。
薛氏这人虽然无趣得很，可娇娇受不了一个人呆着，更没别的地方可去。整个府里肯定都知道沈柟今天去相看以后的夫人了，其他人无论好心坏心，怕是都巴不得要多看几眼她的洋相，戳一戳她的痛处呢。
而薛氏——她就算要说，也不会真有什么兴趣，她如今像是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了。
薛氏正和丫鬟推着牌九。她还是老样子，年纪轻轻的却穿了一身灰暗的衣裳，脸色尽管枯槁灰暗，但好好收拾收拾肯定是个美人。头发依旧是挽成最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没什么花样的银簪，整个人无精打采，只有赢牌时眼里才会稍稍亮一亮。
看见她，娇娇就没有那么难过了，就算沈柟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她肯定也会比薛氏过得有滋味。
薛氏抬起眼皮，浅浅地招呼了一声：“一起打牌呀。”
娇娇毫不客气地挤开她左手边的丫鬟，一边等她们洗牌，一边抓了一把干果安抚自己饿了半日的肚子。
薛氏自然也不会动手自己洗牌，吃了几口茶，问娇娇道：“听我这几个丫鬟说，三少爷今天出去相人了？”
“嗯。”娇娇应着声，又抓了一大把干果，看似洒脱：“毕竟是个少爷，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男人就是这样，喜欢谁都只是一时心性。”薛氏懒懒地说：“要我说，也不是一定要有男人宠着才能过日子，像我这样每日里打牌消遣也挺好的，再也没有烦心事了；你瞧瞧大房那几个妾，为了哄侯爷开心，真是什么丑样都敢作，也不嫌丢人。”
说到沈檀那几个妾，娇娇也是乍舌。沈檀近来不太出入后院，徐氏和陈氏倒没什么——徐氏身体不好，陈氏可以出入书房——其他几个妾侍可就坐不住了，今天生个病必须要沈侯爷来看看，明天说有人要害自己请沈侯爷查一查，还有的大半夜跑到靠近书房的地方吹拉弹唱，扰得半个后院都不安宁。
丫鬟洗好了牌，薛氏就不提这件事了，只招呼娇娇打牌。薛氏就是这点好，打起牌来非常专注，不会缠着娇娇说话；娇娇正想静一静，一点儿也不想开口。
往常她不太把薛氏的话当一回事，觉得她怎么也不会混成薛氏这样，今日心境却稍稍有些不同了——沈柟先前那么热切，眼下生气了，不也故意晾着她吗？他曾为了她忤逆过沈檀，但那种不顾一切的喜欢，果然只是一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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