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舒兰贵妃
慕容岚极到访已有三日，这三日里，宫中每晚都有宴席。只是规模不像头一天那么庞大，参加人数也没那么多，无外乎是一些重臣和皇子们。
书堂意料之中的停课三日，一来是祥麟储玉等人作为皇子日日要陪着皇上领着来使骑马游园，晚上还要出席宴会。二来是顾婉卿以不胜酒力肠胃不适、夜晚游湖偶感风寒为缘由推托了出席宴会，自然也不能去授课了。
翙秧宫正殿：
此时，顾婉卿正如前几日一样，躺在床上接受太医把脉。
据顾婉卿解释，自己穿着寝衣不便见人，因此把脉的时候要将床头的帘子拉上，只露出一直胳膊在外面。
外面的太医面面相觑却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照做。毕竟只是把脉，顾婉卿已经将胳膊呈现给他们，他们又怎好再管人家帐中之事。
可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只有顾婉卿和虞柯二人知晓。
那哪里是顾婉卿的胳膊，分明是虞柯的。虞柯躺在床上，将自己的胳膊伸出去，供太医诊断。而顾婉卿则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大气不喘一下，以免被人发现。两人一仆一主、一躺一坐，这样怪异的行为和姿势是平常绝不会有的，而这几日虞柯都是这样躺在顾婉卿床上。
虞柯期初还不好意思，以至于气息慌乱，诊脉的太医也是一惊，而后被顾婉卿教导了几句才得以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面不改色。
面上看着还是那个冰冰冷冷不苟言笑的虞柯，可实际上心里情况究竟如何不用想也知道。
“皇子师已无大碍，只要按照臣的方子吃药，不出两日便可痊愈。”开口的是太医院里资历深厚的魏太医。
“好，有劳太医了。”帐中传来顾婉卿的声音。
站在一旁的瑞雪并不知晓顾婉卿的风寒究竟如何，便有些担忧的看着里面。转而又看向老太医身后的少年。
只见少年也在感受到瑞雪目光时抬头看向她，并给出一个肯定的眼神，仿佛是在示意‘魏太医诊断无误’，瑞雪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此少年便是瑞雪的弟弟——董丰年，如今是魏太医的跟班，今日便跟着他一同出诊。
“瑞雪，送魏太医回去”。顾婉卿又开口，声音故作沙哑，不仔细听当着有几分病态。
“是。”瑞雪应声。
许久……
瑞雪送完二人出去便来到顾婉卿床边：“主子，太医已经送回去了。”
顾婉卿不紧不慢的开口：“好，你去小厨房做点莲子羹，我有些饿了想吃一些。”
瑞雪回应：“是，那虞公子那份可要备出来？”
帐中，虞柯在听见这句话后便有意的竖起耳朵来。顾婉卿不紧不慢的说道：“自然，一切如旧。”
瑞雪朝床边行礼：“是，奴婢这就去。”
虞柯的心随着瑞雪的脚步声飘忽不定。不知为何最近总这样，时不时的就会分神。
刚才在得知顾婉卿不忘准备给他的那份点心时，虞柯便觉得一股暖意油然而生。原来顾婉卿是在乎他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细枝末节还是有留意的，她记得虞柯喜欢吃莲子羹。
所以她说饿了想要吃莲子羹只是借口，那分明是给虞柯准备的。想到这里虞柯更想笑了，这个小主子，究竟该让他如何是好。
听见关门声，顾婉卿才小心翼翼将脑袋探出去，确定屋里没人再撩开帘子，跳下床去。紧跟着虞柯也起身下床，只是顾婉卿并没有注意到虞柯的脸一直红红的。
“这几日装的还真是累，明明没病，可总比病了还遭罪。”顾婉卿说着，自顾自的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
有事也好，无事也好，顾婉卿总喜欢喝一杯茶。
虞柯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开口道：“太医明日便不用过来了，但您总这样也着实不好，来日若是真生病了，还能不让太医把脉诊治吗？”
顾婉卿知道他的意思：“暂且如此吧，太医院里必然是要有自己的人，只是我还有些事没有确定，不能着急，眼下只能祈祷不要生病才好，别无他法。”
虞柯不再多言。
傍晚：
瑞雪来报：“贵妃娘娘身边的奴才来报，说是皇上今晚请了戏班子来在芦苇亭唱戏，皇子公主们都在，贵妃娘娘请您也去，说是要当面致谢。”
顾婉卿有些诧异：“致谢？”
“是，来报的太监是这样说的。”瑞雪回答。
顾婉卿和虞柯对视一眼，自己和舒兰贵妃仅是上次在梧桐馆有一面之缘、平日在书堂跟储玉又不算特别交好、自己的确没做什么令人印象深刻之事，何来致谢一说？
若真说有什么可谢的话，便是那日叫二皇子去梧桐馆赴宴、再就是那件衣服了……可这事也要如此致谢吗？
“你去回话，我去更衣，随后就到。”顾婉卿说着，瑞雪刚走顾婉卿却又补充一句：“等等，再告诉他，若因路上有所耽搁，还望贵妃娘娘见谅。”
“是，奴婢这就去。”
瑞雪走后，虞柯一脸不解问道：“翙秧宫到芦苇亭并不远，您现在出发没一会儿便到了，让瑞雪姑娘这般传话是为何意？”
顾婉卿看着虞柯说道：“一来是让人相信我还在病中尚未痊愈，二来也是想看看还有谁在。”
虞柯不语。
“虞柯你记得，有些场合，先到不一定是好事。”顾婉卿朝他微微一笑，神情有些坏。好像在以自己的经历传授虞柯知识一样。
就如同之前顾婉卿所言，能在这宫里站稳脚跟的女人从来没有等闲之辈，表面上再人畜无害的女人你都不会知道她背地里耍手段的时候究竟有多惨绝人寰。舒兰贵妃这个女人，长期不受宠，却能在夹缝中冒死生出了储玉，还能在慕容皇后眼皮子底下把他养大成人。
顾婉卿不知道她的心思和手段，但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所以不能以对待普通人的态度看待舒兰贵妃的邀请和致谢。
芦苇亭：
不是重要宴会，顾婉卿便如往常一样一身白袍，只不过外面披了一件狐皮披风。平时的她就是以这样清净素雅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祥麟余光瞧见了顾婉卿有些惊喜，他原是没想到顾婉卿今晚回来，毕竟她尚在病中。正准备起身去打招呼，储玉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先去一步。那一瞬间，祥麟的眼眸中有些惊讶和失落，暗忖储玉和顾婉卿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你来晚了，我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储玉迎上前去。
今天的储玉还是一身青色衣衫，但顾婉卿却能看得出与以往大不一样。衣服干干净净没有褶皱不说，玉冠于顶面色白净、干净利落完全和书堂上那个少年形成对比。
储玉不羁，不代表顾婉卿也不守礼。她微微一笑给储玉行礼，并说道：“虽并未痊愈，但当致歉意。”
储玉一笑：“不碍事，今日若不是是我母妃请你过来，我才不在这巴巴的等着你呢。”又是一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
在储玉的引领下，顾婉卿向周围的人打了招呼，便坐在位置上。这样的储玉让顾婉卿有种东道主的错觉。
顾婉卿问道：“傍晚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来传话，我还一头雾水，不知娘娘所指的谢意是何事？”
储玉回道：“诸夏使者到来那天的事我同母妃说了，虽然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母妃说你做的很好，一定要当面感谢你。若不是你这几日告病，我就去你宫里找你了，哪还等到今天。”
顾婉卿了然，且和自己想的如出一辙：“原来如此，都是小事也是分内之事。既然是分内之事，我怎敢受贵妃娘娘一谢。”
储玉笑着说道：“你也不用拒绝，我母妃人特别好，一会儿她来了这些话你当面跟她说。”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的众百姓困苦颠连……”
顾婉卿看向台上的花旦，问道：“这是哪一出？”
储玉回应：“是《楚汉争》，讲的是西楚霸王项羽和虞美人之间的故事。”
顾婉卿说道：“果然，方才听那花旦的词便觉得像。”
储玉看了她一眼，纠正道：“那不是花旦，是青衣！虞美人的角色在戏曲里称为青衣。”
顾婉卿暗自好笑，自叹出糗，便看向储玉笑着说道：“原来如此，二皇子见笑了。我不懂这些，看一乐趣罢了。”
想来顾婉卿从小在寺庙长大，寺中有书本有花鸟鱼虫，却没有戏子歌姬，她怎么认得这些。
储玉笑的更甚，但却没有任何鄙夷之色：“无妨，难得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你不懂我便讲给你听。以后你在宫里可能要经常伴架听戏的，连角都分不清那怎么成。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父皇还会邀戏班子进宫呢。”
顾婉卿一向聪明又沉稳，这还是储玉头一次知道了顾婉卿不知道的东西，又能像老师一样给她讲解，心中的跃跃欲试和喜悦激动自然瞬间迸发。
顾婉卿依旧轻笑，看不出太多情绪。其实二人都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微妙。储玉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和顾婉卿针锋相对，顾婉卿也不像刚入宫时候冷若冰霜。这其中最有话语权的便是虞柯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不是嘴上说说的，顾婉卿的变化虞柯是看在眼里的。
看着顾婉卿对旁人和颜悦色，虞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不，储玉果然兴致勃勃的解说着：“这戏原是昆曲儿改编的，讲的是西楚霸王项羽被刘邦逼得山穷水尽最终乌江自刎，虞美人肝肠寸断终与霸王生死相随。”
顾婉卿感叹道：“世人皆知汉高祖刘邦原是市井贪杯小人，可放眼望去大汉王朝四百余年，刘邦的角色便是开天的盘古，故而有能者不分英雄和小人。”
顾婉卿的看法储玉似乎并不认同，于是反驳说道：“可刘邦若不是有韩愈张良等人的帮助，凭他一人也不能如何，说不定早就死在霸王手里，能有汉朝盛景实属侥幸。”储玉的说法不无道理，且和多数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这也正是储玉和旁人一样目光短浅之处。
顾婉卿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放在眼前的戏上，只给储玉留下一张侧脸，转而说道：“霸王项羽雄姿英发，英姿飒爽一代枭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能者实为天下之左膀右臂。然高祖刘邦，前有韩愈樊哙冲锋陷阵誓死效忠，后有张良萧何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智者当天下之左膀右臂为己用。刘邦本人虽非能者，但着实是个智者，项羽之所以身死是因为心先死，若非刚愎自用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做一个能者为帝王所用自然是好，但想要一统天下还是应做一个智者，就如同刘邦一样，让天下能人皆为己用便等同于半壁江山收入囊中，如此一来称霸天下便是手到擒来指日可待。”
储玉看着顾婉卿的侧脸惊讶的说不出话，尤其是那一番言论更是令他惊叹不已。
他感叹与顾婉卿的观点和言辞，铿锵有力，三言两语便能噎的人无从反驳。更感叹自己一向崇拜的英雄项羽就这样被几句话打的烟消云散，自己还觉得很有道理。
有时他觉得，顾婉卿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和母妃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多时候他是不明白的，但却莫名觉得很有道理，无从反驳。
“皇子师很有自己的见解。”一声温和的女音传来，顾婉卿和储玉一回头便看见坐在二人身后的舒兰贵妃。
顾婉卿是最后来的，已经和储玉坐在最后面，所以两人才放心交谈，再加上台上的戏着实好看就并未注意后方。顾婉卿见舒兰贵妃的架势，显然已经坐在后面有一会儿。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给母妃请安。”
舒兰贵妃温和一笑：“起来吧，本宫也是刚来，看你们聊得开心便不去打扰。”
储玉说道：“方才顾婉卿还跟儿子说不敢受您谢意，如今您正好来了，那便让她自己跟您说。”
舒兰贵妃刮了一下储玉的鼻子说道：“不许直呼皇子师名讳，你父皇已经正式封官昭告天下，如今她便是皇子师，你应该叫老师才对。以后可不许这样无礼，传出去让人笑话。”
“是，儿子知道了。”
舒兰贵妃笑着，看着储玉的眼神很是宠溺。那刮鼻子的动作更是让顾婉卿感受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无论何时，也无论他有多大，在母亲眼里他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同样，顽劣痞极的储玉在舒兰贵妃面前瞬间化为乖巧的白兔，任凭揉捏也不反抗。或许只有在舒兰贵妃面前储玉才能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这样的他没有防御亦没有铠甲。
“皇子师若是方便，可以去本宫的舒兰苑喝茶。”这话并不是在请求顾婉卿的同意，而是在暗示，暗示顾婉卿一定要去。顾婉卿看着眼前的女人，这女人看待自己和看待储玉时的眼神完全不同，深邃的很，顾婉卿知道拒绝不了。
“微臣的荣幸。”顾婉卿淡然的回应。
舒兰贵妃温柔一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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